從張懷瓘書論中學書法欣賞美學

李卓霖 （山西師范大學 041000）

一、影響“默識”與“言宣”的條件

欣賞書法作品，首先要確保欣賞者具備基本的書法素養。書圣王羲之于其《書論》中開篇便言：“夫書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他認為學書者如果不是學識通曉且志向堅定之人，就無法將書法的真功夫學到手。張懷瓘在《書議》中對書法的不可描述性做出這樣的概括：“其趣之幽深，情之比興，可以默識，不可言宣。亦猶冥密鬼神有矣，不可見而已知，啟其玄關，會其至理，即與大道不殊。”張懷瓘認為書法之美十分神秘，玄妙幽深之意潛伏難測，不可名狀。他認為：“文則數言乃成其意，書則一字已見其心，可謂得簡易之道。”書法作品是書法家創作情感和審美情感的再現，囊括包容性極強，其中玄機妙理無法用只言片語解釋詳盡。張懷瓘強調書法欣賞對欣賞者的學問及見識均有所要求。《文字論》中說：“深識書者，唯觀神采，不見字形，若精意玄鑒，則物無遺照，何有不通？”《書議》中說“玄妙之意，出于物類之表；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間；豈常情之所能言，世智之所能測。非有獨聞之聽，獨見之明，不可議無聲之音，無形之相。”可見張懷瓘認為書法的玄妙之道須有過人之智方可感悟通會，學問修養如為淺薄則必不可得。

完整的藝術欣賞過程，是欣賞者受到多重感官的作用力，看到由載體呈現出的基本視覺形態，激起欣賞者內心深處的“共鳴”，繼而產生審美體驗。審美體驗會傳達給欣賞者“美”與“丑”兩種審美感受，最后取決審美感受的是作為主體的欣賞者，而非作為客體的藝術作品。欣賞者在欣賞過程中扮演著關鍵角色，所以其自身的藝術修養及造詣、情緒、家世背景、所處時代背景等這些主觀因素都會影響到其藝術認知、審美感受和審美取向。

《書議》中說：“夫翰墨及文章至妙者，皆有深意以見其志，覽之即了然。”可見張懷瓘認為能正確把握書法欣賞真諦，皆是翰墨文化功底深厚，審美鑒賞能力卓越超群之人。只有具備較高藝術修養才能明其“志”，一覽無余。在欣賞書法時才會產生“可以心契，非可言宣”，“只可默識，不可言宣”的感悟。如果欣賞者自身文化知識匱乏與藝術修養低下，“默識”就會和所欣賞的名作相去甚遠，自然“言宣”也是悖離其道的。

除學問修養外，張懷瓘還著重強調“天資”的重要性，他在《文字論》中說道：“且知者博于文見，或可能知，得者非假以天資，必不能得。”他認為天分素質是決定能否把握書法欣賞藝術中“鑒”的關鍵，也是想要成家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因為天資強求不來，所以對于有些人來說，即便是其書法藝術已經臻于老成階段，但是沒有書法藝術欣賞的天資，也是不能盡其深意，洞徹無礙的。

二、“從眼”之外更要“從心”

《書斷》中說：“且學書者，察彼規模，采其玄妙，技由心付，暗以目成。或筆下始思，困于鈍滯;或不思而制，敗于脫略。心不能受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雖自己而可求，終杳茫而無獲，又可怪矣。”書法不僅是人抒發性情的方式，更是書家心靈情感的表達寄托，書家創作作品時，或寄以騁縱橫之志，或托以散郁結之懷，即心與手之間存在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張懷瓘提出“技由心付”的書法創作理論，他認為“心”與“意”如果不在下筆前考慮完善，便會“困于鈍滯”，使得心不能受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想要表達與求得的東西即便十分迫切和勉強都無法得到。而“其得之者，心手相應，如輪扁之斫輪，固言說所不能。”可見欲成佳作，必得心手相應、技由心付。

書法創作的特殊性，規范著書法欣賞的特有規律。張懷瓘在《六體書論》、《文字論》、《書議》中都提出“只可心契”的欣賞理論，強調書法欣賞非心手相應所不能，只可意會，不可言宣。《評書藥石論》中說：“故大巧若拙，明道若昧，泛覽則混于愚智，研味則駭于心神。”張懷瓘強調書法欣賞不能只憑眼睛看過就泛泛而談，需要用心感悟后才能得其精髓。《文字論》中指出：“從心者為上，從眼者為下。”如果欣賞者只從表面簡略欣賞，必定不能領會其中精髓，只能估摸個大概。“夫誦圣人之語，不如親聞其言;評先賢之書，必不能盡其深意。”心靈上不能達到契合，必然不能得其旨意。“欲知其妙，初觀莫測，久視彌珍，雖書已緘藏，而心追目極，情猶眷眷者，是為妙矣。”張懷瓘認為書法之美奇玄莫測，書法之精妙難求彌珍。“深識書者，唯觀神采，不見字形”，只有不僅以“目會”，更求以“神遇”者，才能心追其妙。

《文字論》中言：“心精粗之異，有過于是，心若不有遺照，口必不能異言，況有異能之事乎？”可見欣賞者更須“從心”才能感受到書法作品的藝術高度，因心精粗之異亦有別，所以欣賞書法時更要聚精會神，不能走馬觀花，淺嘗輒止，只從眼過后就罷了。欣賞者只有從內心深處真情實感體會書法作品風神，不拘泥古板和僅觀其貌，才能達到書法欣賞的理想境界，進而對書法作品提出具有藝術高度的批評認知。

三、“鑒”與“寫”關系的處理

書法藝術歸根結底仍然是文字的書寫，書法藝術的美學特性，規范著書法欣賞的特有規律。衛鑠在《筆陣圖》中這樣評價“鑒”與“寫”二者的關系：“善鑒者不寫，善寫者不鑒。”她認為能鑒者不能寫，能寫者不能鑒，“鑒”與“寫”二者不能兼備。張懷瓘對于“鑒”與“寫”的看法與衛鑠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在《書議》中說道：“古之名手，但能其事，不能言其意。今仆雖不能其事，而輒言其意。” 首先張懷瓘以自己為例，認為自己“雖不工書，卻頗知其道”，而古代的一些書法家雖“得之于書”，卻未能“知之于書”。他甚至借用當時的說法指出：“能言之者未必能行，能行之者未必能言。《書斷》中說：“夫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后能言，故不可恃才曜識，以為率爾可知也；且知之不易，得之有難，千有余年，數人而已。”雖然古來善“寫”功夫的大家多如牛毛，但是真正達到精意玄鑒的書法鑒賞家卻是萬里挑一，即便從幼時就開始學書，但想要獲取真知灼見仍然是十分困難的，需要花費大量心血，持之以恒到白首才大致可言。

自古以來能將“鑒”與“寫”，同時兼備且游刃有余的僅在少數。很多人在學書成家的過程中，忽略了書法藝術本身囊括文化底蘊的獨特性。要想在書法藝術上有所成就，飽讀大家的書法理論，提升自身的文學修養，對于學書者有積極性質的啟蒙和事半功倍的促進作用。“夫翰墨及文章至妙者，皆有深意以見其志，覽之及了然。”當今學書者中，能“行”者居多，能“言”、能“鑒”者少，書者大多為能“行”而不能“鑒”，這是由于學書者學藝重心置于翰墨上，忽略了理論學識的重要性。幾千年的書法歷史已經證明，文化修養不高的書家可能會創作出藝術水平較佳的書法作品，但一定無法提出見解較高的欣賞觀點，無法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書家”。《書議》中說：“論人才能，先文后墨。”可見學書成家，深厚的文學修養是首屈一指的，不能單一而學，應盡力齊頭并進。

學書者具備書法的理論學識和文學修養后，將理論付諸于實踐的作書練習也是必不可少的。當今認為只要能“鑒”便萬事大吉的學書者不在少數，他們將“寫”的重要性拋之腦后，不愿在手上多下功夫，導致實踐經驗太少，所以能“鑒”不能“寫”。當鑒賞能力達到一定高度后，必須付諸實踐才能很好的轉化到“行”上。“鑒”與“寫”兩者是相輔相成的，只有勤學苦練，將自身見解深知轉換到“行”上，才能真正追古人之風神，不僅有助于自身鑒賞能力的提升，同時也能印證自身見解的正誤。

四、結語

張懷瓘對于書法鑒賞獨特的敏銳力和洞察力將他推向了書法評論大家的寶座，其書論中涵蓋的對于書法作品的鑒賞與批評等見解，為當代學書者在欣賞鑒別書法作品時答疑解惑，提供了諸多良性啟發和前車之鑒。書法作為一門中國傳統藝術流傳至今，其特點鮮明之處是書家書時添以自身內心情感的抒發，造就出獨一無二的藝術美感。欣賞過程是審美的過程，書法藝術賦予漢字某種神秘詭譎的藝術魅力，所以欣賞書法作品不能只觀其形，而要欣賞書法作品的神采氣韻，欣賞的最佳境界是能夠感同身受書家在創作時豐富的心理活動。書法欣賞是一門要求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藝術活動，對書家的文化素養和實踐水平均有所要求，需要在大量實踐嘗試的同時翻看古人經典書論，從中擷取前車之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