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文平的詩

甘肅/包文平

粟躍資/圖

【高原秋晚

當太陽落下，人間的光亮被次第收回

唯有燃燒的云霞，像金黃的獅子

——怒吼

老阿媽捆束的青稞堆像一座小乘寺院

紫色青稞，綠色青稞，一粒粒舍利

在芒尖上打坐

高原秋晚

幾株撐起天地的野草，鐵骨錚錚

對抗著碾壓下來的昏暗，像最后的英雄

——像英雄死去之后

戳出脊梁的幾根骨頭，撐起

這人間的黃昏……

【洮水謠

清清的洮河流水啊，濯洗我桌上的硯臺

硯臺研磨啊，提筆給你寫一封長信

靜靜的洮河流水啊，映照你搗衣的身影

洮水波平如鏡啊，想你的話說不出一句來

滔滔的洮河流水啊，洮河玉是你溫潤的眼睛

河谷習習的涼風中，突然那么想擁你入懷

滾滾的洮河流水啊，拐彎向南又向北

你千回百轉的心思啊，教我如何猜明白

【岷山腳下

輕風拂過，搖曳的山花和青草伏下它們

謙卑的身子

這莊嚴的儀式有著宗教般的秘密和秩序

岷山腳下。四蹄沒入苜蓿地舔草的棕色馬

是通往這個春天更深處的門把手。你看

它那么小心地打了一聲響鼻，整個山岡

就輕輕地晃動了起來

岷山腳下，洮水北流

這古老的泥土中蘇醒的香氣是我所熟悉的

牛羊撒歡的山崗上，青稞拔節，蟋蟀彈琴

杏花掩映的村莊仿佛一枚光陰的紐扣

穿針引線。這小而溫暖的幸福

被瘦瘦的炊煙縫起

岷山，此刻我就坐在你的對面，相看兩不厭

岷山，我把擺在眼前的這一灣洮水

說成是玉的鏡子

你蒼翠的臂膀和我裊裊炊煙升起的村莊

此刻，正把一個冬天蒙塵的身子，濯洗

【甘南短歌

卓瑪卓瑪，不要給那外來的少年指路啦

你的棗紅馬揚起尾巴上山了

你也不管嗎？

卓瑪卓瑪，不要和那外來的少年搭話啦

你的棗紅馬鉆進人家的青稞地里了

你也不管嗎？

卓瑪卓瑪，不要再對那外來的少年微笑啦

你的棗紅馬扯開縻繩下到河灘了

你還不管嗎？

卓瑪卓瑪，我的眼睛在跟你說著話

你聽不見，難道也看不見嗎？

卓瑪卓瑪，把你的馬兒牽到我的地埂來

和我的花鼻梁一起咀嚼綿綿草

它們一起甩動著春天的尾巴

多么像一對癡情的冤家

【夜宿扎尕那

暮色籠罩扎尕那的群山

我們也在藏人扎西的木樓上

碰響了酒杯

入夜的扎尕那，群山隱匿

林間吹來的風中棲息著鷹群的翅膀

和呦呦鹿鳴

風啊，請緩慢地吹——

藏家客棧深紅或者淡紫的燈火，零零星星

仿佛是暗黑色藏袍上點綴的

寶石，夜色搖晃一下就會發出聲來

入夜的扎尕那，一張鋪在甘南草原的唐卡

虎豹隱遁山林，諸神顯現蓮花

微若塵埃的我輕聲飲酒，隔壁住著講經的

菩薩

【三塊玉

一塊玉從山中采出

雕刻成一尊菩薩

供在案幾上，仙霧繚繞

接收人間的香火

和跪拜

一塊玉，被運到祖國的另一端

拋光打磨，剔除身體多余的部分

當它以玉墜的身份

從一個女人光滑的脖子上

滑落，成為塵埃

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

還有一塊玉

深藏山中，被粗礪的石頭

揣在懷里

在黑暗中度過了自己

不為人知的一生

簡單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