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爾杰特：一座俄羅斯遠東小鎮

孫諾

我曾經認為，遙遠的北方國境線外就像世界的盡頭一樣嚴酷，如書里描寫的無人區，常年冰天雪地，了無生機。唯一能看見的是永久凍土的原野和茂密的松林?！敖夥跑娛迨濉毖刂鴮掗煹拇蠼哆呇策?，江邊高山上的哨兵手握鋼槍一動不動，銳利的眼神在皮帽檐下不停巡視，警惕著外來的侵犯。

多年后，邊界爭端的濃煙消散，時代變遷，我們這一代人從年輕氣盛變得安穩平和，很樂意走到國境線的另一邊去看一看。

阿莫爾杰特，你從來沒聽過？沒關系，延伸到中國對應的地方你可能就聽過了。與阿莫爾杰特隔江相望的名山島，距蘿北縣21公里，距鶴崗市67公里，距佳木斯111公里，距離北京也不過區區1450公里。真的很近哦！

黑龍江中俄邊境簡圖，帶有白色五角星的圓形紅色標志為蘿北市名山島，黑龍江（俄方叫阿穆爾河）對岸即是俄羅斯阿穆爾州小鎮阿莫爾杰特。

阿莫爾杰特處在我國地圖“公雞”腦袋頂上的一個大窩里，寬闊的黑龍江圍著這座小鎮繞了半個圓圈，使它幾乎三邊都面朝中國。小鎮常住人口只有5000左右，全是高鼻梁、藍眼睛的歐羅巴人種。別看與中國近在咫尺，但因為阿莫爾杰特不在邊界口岸附近，在我停留的這一周里，我成了這里唯一的亞洲面孔。

小鎮平時靜悄悄的，街上很少能見到人，似乎狗才是這里的主人，它們四處游蕩巡視，讓我想起了民謠里的“治安基本靠狗”。偶爾看到一兩個人走過，不是荷著鋤頭就是背著獵槍。但絕不行色匆匆，因為用不著;這里街闊路遠，行色匆匆還不夠累的呢。

這里的男人多穿迷彩服，一方面是獵人較多，另一方面是因為俄羅斯實行全民義務兵役制，這里成年男人幾乎人人都當過兵，軍服似乎也成了俄羅斯男人的另一層皮膚。他們絕大部分穿的是以前軍隊發的老軍服，結實、耐穿、實用，就算商店賣的休閑裝也大多是迷彩布料縫制的。查一查歷史，20世紀的俄羅斯似乎總在打仗，所以這里稍微上了些歲數人的大多在某一年上過戰場。我問他們那些戰爭的情況，一般都避而不談，只是搖頭：“涅特（不），涅特，死太多人了，不說它！”也許就因為這樣，這里人喜歡安靜，哪怕是閑待著。小鎮總是顯得靜悄悄的，人無語，狗也不多吠，只有白樺樹枝葉在風中“自言自語”地訴說著和平。

與中國同類鎮子比較，這里簡直是“石頭城上，望天低吳楚，眼空無物。指點六朝形勝地，唯有青山如璧?！眹鴥冗@樣的小鎮大概會有一個中心商業區，商店、飯店、理發店、迪廳、超市等樣樣俱全，街上摩肩擦踵，人聲喧嘩。站在黑龍江彼岸反觀大江對面的祖國，近年新建的西式高樓鱗次櫛比，羅馬柱、希臘頂、包裹著玻璃幕墻的大廈，霓虹燈跳躍閃爍，彩色的沖天光柱照亮低矮的云層，各種商業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而俄羅斯這邊則完全相反，沒有什么高樓，沒有什么明亮的燈，沒有什么鬧市，什么刺激感官神經的特別之處也沒有，只有一排排低矮的木頭平房掩映在郁郁蔥蔥的樹木中間，每家都有很大的前園后院，可以隨意栽花養草。喜歡土地的國人一定能種很多品種的青菜以自給自足。全鎮根本沒有什么商業街，也沒有明顯的中心區，甚至商店也只有零落的三四間，相隔距離都很遠。

這里的商店有點像小時候的供銷社，東西都放在柜臺后面高高的貨架上，不能自取，只能由售貨員代勞。酒是任何一家商店里最醒目、最重要的商品，不論大店小店，基本三分之一到一半的面積是要留給各色酒瓶子的。同一種酒有從250毫升的小隨手瓶到1000毫升的大瓶，就像套娃一樣擺一排。售貨員通常只有一位，大家在她面前安靜地排著隊等候選購，在我看起來恍若隔世。本來我還希望在這里淘些好東西，比如蘇聯久負盛名的澤尼特85mm F1.5“人像王”鏡頭、500毫米和1000毫米的折反鏡頭，甚至罕見的電影鏡頭等，但實際上，這里除了最基本的日用品外什么也見不到。就算是州政府（號稱俄羅斯遠東最大的城市）哈巴羅夫斯克的攝影器材商店二手區里也看不到一只俄羅斯和蘇聯生產的老鏡頭，都是常見的各色日本貨。估計那些老鏡頭早就被“破四舊”了。

別說商店了，全鎮飯館也只有兩三間。在這里，去飯館吃飯是比較奢侈的，不屬于日常消費。鎮子上的飯館只有周末才有客人來，平時飯店就和街道一樣冷冷清清、門可羅雀。不同的是，在俄羅斯每一間飯館都有個大大的舞池布置在桌子中間，只要有人來吃飯喝酒，就一定有人載歌載舞去發散俄羅斯人骨子里火一樣的熱情。

一到這里，習慣了到處是超市的我，立刻喜歡上了這充滿自然風光、安定而祥和的小鎮。可是隨行的俄籍嬌妻卻怕我嫌這里落伍，連忙向我介紹這里的不同之處。在蘇聯時代巨大版圖邊緣這座偏遠的小鎮子里，早已經建立起了一所像模像樣的音樂學校，教授鋼琴、吉他以及手風琴課。1998年她10歲時，在音樂學校里一周上4節課，每月學費45盧布，大約可以買3斤菜油，真是白菜價。此外還建立了一個藝術中心，除了繪畫外還教授各種繩藝針織以及編織課;還有一座圖書館和一座劇場，定期播放電影以及舉辦全鎮的歌詠比賽;鎮上還有完善的中小學義務教育系統，從小學到高中都有。小鎮外都是茂密的森林。盡管已經是深秋，仍呈現一片廣闊無涯的深綠色。而江那邊，則是中國城市慣有的五顏六色建筑。兩岸色彩任由江水截然隔開，既鮮明又交相輝映?；蛟S，俄羅斯的這座邊境小城就像20年前的中國一角，正在加速褪去安靜平穩的慢節奏，等待進入21世紀市場經濟快速發展之中。又或許，這座邊境小鎮也像美國西部一樣，無論大都市里怎樣喧囂，總需要有一些地方保留原生態，作為人們身心回歸和放松的度假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