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寶江 王紅 王興文
摘? 要:元代政府為了收取更多稅賦,對鹽業生產和營銷設置專門機構,制定嚴苛法令,實施高度壟斷的管控模式。與宋代以前相比,元代溫州鹽業生產規模擴大、生產技術有所提高,起到了促進社會經濟發展的正面效應。因而,政府進一步加重鹽課,導致官吏貪腐,鹽戶貧困不堪,私鹽盛行,從而引發社會秩序失控。令人深省的是,鹽業關乎民生,需以人為本而行事,這對當下民生共享價值觀新理念的深刻理解具有深遠的歷史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元代;溫州;民生鹽業;管控;效應??????????? ??中圖分類號:K2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864(2019)04—0040—09
一、引? 言
溫州地處浙江東南沿海,鹽業生產歷史悠久,資源豐富。據文獻記載,從春秋末期起,浙江就開始生產原鹽,并設官管理,鹽稅成為政府稅收的主要來源。漢初,吳王劉濞在沿海一帶募民煮鹽。漢武帝時,政府在兩浙地區設置鹽官。溫州鹽務管理機構的設置最早可追溯至唐代。《新唐書》卷四十一《地理志五》記載:溫州有“永嘉監鹽官”。除此以外,《全唐文》卷五百二十九顧況的《釋祀篇》也載有“龍在甲寅,永嘉大水,損鹽田……翼日雨止,鹽人復本,泉貨充府”。
安史之亂后,為了保證政府稅收,京兆長安人、官拜戶部侍郎的第五琦在全國范圍內推行榷鹽法,“就山海井灶,收榷其鹽,立監、院官吏”①。為解決“稅賦不足供費”之憂,鹽鐵使劉晏在第五琦鹽法改革的基礎上提出,在產鹽之地設置鹽官,總計共置十監四場。十監中兩浙居半,有嘉興、新亭、臨平、蘭亭、永嘉五監;四場浙江有三,即湖州、越州、杭州。溫州鹽業設官管理自此開始。經歷唐末五代亂世之后,宋代政府在鹽業生產、管理、營銷方面對溫州地區的鹽業進行了規范與管控。宋代鹽場規模繼唐代進一步擴大,政府對鹽戶進行編制,設專門的鹽政機關管理鹽務,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營銷體制。這些措施使溫州鹽業取得了長足的發展。至元代,溫州地區鹽業生產規模又進一步擴大,生產技術也有所提高。元末溫州人史伯璿曾稱:“切見鹽為國家大課,自世祖皇帝混一南北,而淮浙福廣益利,始資國用。”② 鹽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但是,元代溫州鹽政在運作過程中始終存在尖銳的矛盾,下層鹽戶受政府剝削甚重,生活日益貧困,巨額鹽利的誘惑致使私鹽十分猖獗。因此,探究元代溫州民生鹽業的鹽政管控及引發的私鹽問題,不但可以全面了解元代溫州民生鹽業的運作軌跡和管理模式,而且還能透視出元代溫州鹽業的發展狀況及紛繁復雜的經濟社會關系。在此,筆者嘗試用經濟學思維方式,對元代溫州鹽業進行審視,祈盼能在這個視角層面上有些略微進步。
二、元代溫州民生鹽業的生產表象
元代溫州民生鹽業的生產表象,體現于鹽場基礎、恢復與重建、分布、數量規模等。
(一)元代溫州民生鹽場源于宋代
宋代是兩浙海鹽生產快速發展的時期,鹽場規模在唐代就有了比較堅實的基礎,政府將原有鹽場進行拆分,使鹽場數量有所增加。據吉成名先生考證,當時鹽場共有56個,主要分布于嘉興、杭州、舟山、溫州、臺州、紹興等地,其中溫州是重要的海鹽產地①。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978)置兩浙路,其中改唐朝溫州永嘉監為永嘉場(位于今溫州永嘉),并增設密鸚場(位于今臺州玉環縣),因而鹽業生產規模得以擴大。宋太宗淳化年間(990—994)置天富南北監,并設監官負責鹽場生產與運輸。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天富南北監被撤,而分設天富北監場(今溫州樂清,下轄密鸚場)、天富南監場(今溫州平陽),并分別設監官管理鹽務。宋神宗熙寧年間(1068—1077)置雙穗場。宋徽宗政和元年(1111)置樂清場,設址東塔山下(南宋時改置于西鄉長林,由此改名為長林場)。至宋高宗紹興三十二年(1162),溫州五鹽場已成規模。據史料記載:“鹽額浙西路秀州有鹽場十,平江四,臨安十;浙東路紹興府有場四,明州有場六,臺州三,溫州五。”② 其中,“天富北鹽場鹽課司在樂清縣玉環鄉(今屬臺州)三十三都……長林鹽課司在本縣(今溫州樂清)長安鄉六都塔頭,宋政和元年創”③;“雙穗場鹽課司在崇泰鄉長橋(今溫州瑞安),宋元名為雙穗鹽場”④;“天富南鹽課司,先在東鄉,宋乾道年間遷十一都(今平陽沿海)”⑤。從以上記述來看,宋代鹽場數量的增多,為元代鹽業的恢復和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元代溫州民生鹽場的恢復與重建
至元十一年(1274),忽必烈率軍攻打南宋。1276年,南宋都城臨安被攻下。德祐二年(1276)正月十八日,元軍分兵略定浙江各地。據《元史》記載:“十三年春,宋以國降,詔阿剌罕同左丞董文炳率高興等,攻浙東溫、臺、衢、婺、處、明、越及閩中諸郡。”⑥ 至此,南方鹽場陸續為元朝所有。直到十四年正月朔,元軍殲滅南宋在溫州的軍隊,占據溫州。在進攻溫州時,董文炳叮囑屬下:“薄溫州,溫州未下,令曰:‘毋取子女,毋掠民有。眾曰:‘諾。守將火城中逃,公亟命撲滅火,追擒守將,數其殘民之罪,斬以徇。逾嶺,閔人扶老歡迎。”⑦ 元軍占領溫州后,大肆燒殺搶掠,使鹽場遭受極大破壞。林景熙曾經記述:“柔兆困敦(丙子)之歲,朔騎壓境所過殺掠,數十里無人煙。”“有火青青什什五五,已而散漫阡陌,彌千亙萬,直際林麓。”① 可見,元軍進入溫州所帶來的混亂局面給當地人民帶來了巨大創傷。溫州民眾奮起反抗,不僅有義士血戰不敵而犧牲,還有被俘虜不肯仕元者。舊有秩序的崩潰,社會的動蕩,使得新的統治者急需穩定局勢。于是,忽必烈下令“從實恢辦”茶、鹽、酒、醋等南方各色課程②,迅速建立兩浙、兩淮、福建、廣東、廣西等處鹽務管理機構。《元史》亦載:“因宋之舊……從實辦課。”③ 此外,“國朝定煮海之賦,倍于前代,邦用是資”④。在承繼宋代鹽業的基礎上,元政府亦承襲歷代政策,努力恢復和重建業務管理機構,盡最大可能擴大鹽業生產規模。
(三)元代溫州民生鹽場分布及規模的擴大
元代,全國鹽場規模亦進一步擴大,“從產鹽的地區來看,北起遼陽,南迄嶺海,旁及四川、河東等地。在這些地區,共有鹽場一百六十六所,后合并為一百三十七所。”⑤ 足見元代鹽場數量之多、分布范圍之廣。就溫州而言,元代承襲了南宋以來的全部鹽場,從樂清灣到平陽沿海,有如下縣區在原有基礎上有所擴大:其一,在當時樂清縣有兩個鹽場,“天富北鹽場鹽課司在樂清縣玉環鄉三十三都,元在三十六都海島中,設司令、司丞監辦鹽課。長林鹽課司在本縣長安鄉六都塔頭,宋政和元年創,元仍其舊,設司令、司丞監辦鹽課。”⑥ 其二,永嘉縣有永嘉鹽場,“設在二都,東臨大海,其鄉一至五都”⑦。其三,瑞安州有雙穗鹽場(現在的場橋街道)。“雙穗場鹽課司在崇泰鄉長橋,宋元名為雙穗鹽場。”⑧ 其四,平陽沿海邊有天富南鹽場,在十一都南監。“天富南鹽課司,先在東鄉,宋乾道遷十一都,元初復仍舊址,至元間徙市南河西,明洪武八年徙蘆浦。”⑨ 其五,平陽大族陳氏自五代時由福建長溪遷居于天富南鹽場附近,元大德年間全家與鹽場俱喪于海潮中,僅有陳謙者以身免⑩。另據弘治《溫州府志》卷五《水利》記述,大德元年丁酉(1297),沙塘陡門與附近天富南鹽場俱蕩于海溢。足見臺風海潮沖擊是天富南鹽課司時常遷移的原因。
元代溫州鹽業生產規模超越前代,鹽戶數量不斷增加,鹽產量也有很大增長。據陳彩云博士研究成果顯示,就兩浙地區而言,至元十四年產鹽921 48引,十八年產鹽218 562引,到至元二十三年,增加到45萬引○11 。因此,元朝政府十分重視鹽業生產,進一步加強對鹽業的管控。從經濟學層面來看,鹽業管控對當時溫州社會經濟發展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帶來的正效應到達了應有的峰值,隨之而來的負效應逐漸增強。
三、元代溫州民生鹽業管控模式及效應
元代鹽場規模的擴大,在生產、營銷方面帶來諸多繁雜事務和問題。為了使稅賦收益增加,政府設有專門的鹽政機構管控鹽務,并制定了峻酷的鹽法,形成了高度壟斷的管控模式。
(一)元代溫州民生鹽業生產和營銷管控模式
第一,鹽業管理的基層單位是鹽場。兩浙鹽運司管理溫州五大鹽場。閩人林龍官至浙江兩淮鹽運司副使,曾巡歷至溫州,喜愛此地民風淳樸,于是遷居于樂清東奧,并海而居①。當時,元代鹽場的吏員有司令、司丞、管勾等職,長興人朱晞顏曾由平陽州蒙古掾調任樂清長林鹽場司丞。鄭僖序其文集時說:“君嘗丞長林鹽事,厖茸窽,導棼疏,日就成緒。”② 另外,設有負責鹽場行銷的典運,如河北廣平縣人程鵬舉之子程良士曾為溫州路永嘉場典運③。為此,元朝政府為了監管鹽運,專門設置鹽運司,并通過鹽運司批給商人鹽引的方式來獲得巨額鹽課;此外,還專門設置支鹽的機構——檢校所,以滿足商人的需要。大德三年(1299),元朝政府再次于杭州、嘉興、紹興、溫州等處設檢校四所,專驗鹽袋④。至正二年(1342)十一月,中書省為整飭鹽法,奏請在杭州、嘉興、紹興、溫臺四處各設檢校批驗所,隸屬于兩浙鹽運司,專掌批驗鹽商引目、均平、袋法、稱盤等事。經批準,兩浙鹽運司成立了溫臺檢校批驗所,將鹽引和驗袋等職責合并,主要負責溫州、臺州兩地鹽政,每處檢校批驗所置正副官員各一名。對此,方茂才曾有記述:福建人方彬國元時曾為溫州批驗所大使,卜居溫州東門康樂里,子孫遂為溫州人⑤。
第二,設置專門管理本地產鹽的收納和支配的場所——鹽倉。至順二年(1331),海水淹沒括蒼山,浸入境內,加之颶風侵襲,致使堤壩傾倒,亭路瘡痍。當時為了便利起見,溫州甌江堤岸邊設置了鹽倉,永和倉建在甌江邊的碼頭附近,主要作用是便于商人將鹽販賣至各地。此外,至元六年(1269)總管李朵兒赤在溫州城內建平定倉,元貞元年(1295)總管王鼐又重建,可見鹽倉在當時的重要性。為了規范鹽倉運作,每年江浙行省派遣支納大使,溫州路差副使以及攢典二名,斗級二十名進行管理⑥。鹽倉建立后,由官府發給商人鹽引,商人憑引銷售食鹽。至正十年,平陽人林均翁曾在溫州郡城撿到十六道鹽引,將其歸還處州商人王文興,時人視為義舉。可見鹽引在當時的價值。
元朝末期,鹽商張士誠、方國珍占領了兩淮、兩浙鹽場,使得朱元璋無法得到鹽利。至正十九年,朱元璋占據處州后,在甌江吳渡處設立抽分所,允許外境鹽商在兩界處買賣,于是紹興、溫州商人將鹽運至唐口、吳渡處交易。這便使得朱元璋的軍隊得以利用鹽利以資軍用⑦。至正二十三年三月,朱元璋聽取處州翼總制胡深的建議,減少鹽商關稅,改十分抽一為二十抽一,減輕了鹽稅,獲得了鹽商的支持,促進了當時鹽業的發展①。由此可見,元政府對鹽業生產及營銷雖然在具體形態上壟斷管控比較嚴苛,而管理成本卻逐漸增加。
(二)元代溫州民生鹽業的鹽法制度效應
元朝政府為了繼續增加稅賦,高度壟斷管控鹽業,繼而實行商運商銷和食鹽法兩種征稅制度,彼此補偏救弊,交參使用。商運商銷是由官府發放鹽引,商人領取鹽引后,將鹽行銷至各地。李登云曾稱:“元大德三年,客販引鹽止令附場十里之內。人戶計口買鹽,樂邑附場人戶歲該食鹽五百三十四引,每引中統錢六十五貫。”② 為防止私鹽泛濫,影響政府稅收,政府于鹽場附近和沿海地區采取計口而賦的食鹽法。計口而賦,又叫椿配法,是按照戶口人數強行分攤鹽賦,按政府需要來征收鹽課,而不是按銷鹽的多少來征收。從經濟學角度略加分析可知,兩種制度實施后,政權的不穩定性增大,消費者的消費成本增加。這兩種制度的具體社會效應表現為以下四個方面:
1. 元代增加鹽課的方法效應。有學者曾指出,增加鹽課的措施不外乎兩種:其一,增加鹽產量。將鹽課收入的最少部分以工本費方式發放給鹽戶,而大部分供給政府開支和皇親貴族奢靡之用,使鹽戶日益貧困,相繼逃亡到外地謀生。其二,提高鹽價。百姓買不起官鹽,迫使其購買私鹽或淡食。因此,官府強行推銷官鹽,以保證鹽課收入。如此的強買強賣亦成為元代鹽政崩潰的重要原因③。史伯璿曾向地方長官指出食鹽法的危害:“然當世之制尚以高價,椿配急征,其每為禁以買賣食用,聽從民便為喻。自是以來,至今日七十余年,額屢增而屢多,價屢增而屢重。”④ “而鹽法有壅滯之患,二患交作,而足國裕、惠民之意兩失矣。……不過以官鹽價貴,私鹽價賤而已。”⑤ 增加鹽課的方法與社會狀況互為因果效應,儼然形成社會疾患。
2. 元代食鹽椿配法的弊病效應。除采取以上兩種方法外,政府又強行推行食鹽椿配法,百姓負擔隨之重上加重。在此過程中,吏治腐敗日趨嚴重,官鹽價格畸高。即便如此,元政府的賦稅收入并未明顯增加。史伯璿對此批評道:“然則所謂利居其七者,全以為國家之課利猶可,七分之中,實則二分為買引客人所得,公家實收不過五分而已,而五分之中,除給轉運司與各場官吏俸祿之外,公家所得不知實有幾分?”⑥ “自至治以來,為弊日甚一日。數載以前椿配,抑勒使民占認,鄉都之民至有賣田鬻妻子以充鹽價者,又不及數,則笞箠逮曳,不勝慘酷,有力者則散而之四方,無力者自經于溝瀆。”⑦ 通過上述分析可知,椿配法的實施促使鹽戶相繼逃亡,進一步促使溫州百姓冒險購買私鹽或無鹽可食。可見當時社會疾患的進一步加劇。
3. 元代食鹽法的變通效應。元代中書省或行省的都轉運鹽使司統一掌管大部分地區的鹽課,鹽課征集或榷賣由縣級官府承擔,縣尹等官采取變通法征收。針對此種情形,溫州地方官員們想盡一舉兩得的辦法,既使官府獲得鹽利,又給百姓減輕負擔,即采取按民眾實際承受能力或田畝數量分配賦額推行食鹽法。蔣葵曾經擔任兩浙轉運司胥吏,其深知鹽政弊端,大德年間,他任職于溫州路平陽州,“州之鹽課無蓻,累貧民,君為視民田多寡以定其賦,委里正掌之,民利其便”①。至順年間,趙大訥擔任永嘉縣尹,其采取令富人買鹽轉而售之于民的辦法。“轉運司以鹽壅不行,計民口賦之,吏遂因緣為病,侯令富人買而售于民,民安而課登,旁州縣則訴于府,請如侯法。”② 永嘉縣尹林泉生針對永嘉縣因鹽賦破產的情況,采取“變通之術,取會集沖要地,置局四處,省其半,官自鬻之。有隱田二百余畝,不輸稅,監守影射為職田者,公核得之,勒石為記,俾里胥遞耕,以輸鹽賦之不足”③。這是用官田收入彌補鹽課虧空的辦法。足見政令需要變通演變成為行事方式之時,即是社會疾患現象侵蝕各級政權失控效應之際。
4. 元代食鹽法的再次推行效應。元至正三年(1343),民怨鼎沸,官府下令取消民間食鹽法。四年后,又下令嚴禁抑配食鹽,舊態復萌,重新推行椿配法。“自至正四年寬恤之詔下,然后官民得其便,今又有配抑之漸矣,若不改弦易轍,政恐將來之弊,又有甚于囊日,而民仍大不堪矣。”④ 溫州百姓再次深陷壓榨之中。
對此,陳高華先生指出,食鹽法的推行有深刻的社會根源,隨著政府開支日益浩繁,對鹽課收入的要求必然越來越大,進而增加百姓負擔,引起社會矛盾⑤。食鹽法的管控和法令推行雖然增加了政府的財稅收入,但由于壟斷管控嚴苛,并沒有獲得應有的正效應。反而其負效應逐漸增強加大,社會疾患層出不窮,私鹽販賣暗流涌動。
四、元代溫州民生鹽業的私鹽運作效應
為了維護高度壟斷管控模式下的官營鹽業,政府屢次頒布多項禁令,嚴禁民眾私自生產、運輸、銷售食鹽。除官營之鹽外,未遵政府營銷規定自行販賣的食鹽皆被認定為私鹽,政府對鹽業的管理空前強化。事態表明,制販私鹽活動肆意猖獗,私鹽管控及社會秩序相伴失調。
(一)元代溫州民生私鹽管控失調效應
元政府為了管控私鹽,采取諸多措施。政府把鹽場設置在海邊,嚴格限制其與外界聯系,在交通要道設置巡檢司和巡鹽軍;頒布嚴厲處置私鹽販賣的律令,由地方官員督辦,機構冗雜、管控到極致⑥。正如史伯璿所言:“設法之意如此固密,然而,私鹽卒至透漏,官鹽卒至壅遏,其故何哉?有膠柱調瑟之失,而不知拔本塞源之要故也。是但知販賣買食之當詰,而不究其所販所買何地,宜乎禁愈密而法愈弊也。”⑦ 其主要表現如下:
1. 官貪與機構冗雜引致元代溫州民生私鹽管控失調。私鹽猖獗,官吏為應付鹽司追責,互相推諉,無力逮捕私鹽販子,則抓無辜民眾充數。泰定年間,兩浙鹽運司王克敬審判鹽販時,溫州路出現以婦女充數的現象。“溫州逮犯私鹽者,以一婦人至,怒曰:‘豈有逮婦人千百里外,與吏卒雜處者,污教甚矣!自今毋得逮婦人,建議著為令。”① 對此,延祐時期的溫州路總管府達魯花赤拜特穆爾記述道:“民有高姓者,售私鹽,或捕詣吏,吏受賕反以捕者,犯連逮甚眾,漕使檄君詰之,具正其罪。”② 實際上,一些民眾迫于生計而不得不從事私鹽販賣。當時,平陽發生饑荒,一些百姓衣食憂患,“以阻饑而與旁縣民私鬻鹽者,類輩數十百人”③。這些人依賴當地富家韓汝楫發倉廩糧食以賑之,才免于抵罪。
元代后期鹽業管控機構冗雜而且混亂不堪,于是,撤并溫州市舶司,此后靠海求生的商人、百姓無不失業。史料記載:“在永嘉,地濱海,饒咸鹺,豪戶若民通島夷貿鬻,官弗能制。”④ 足見元代私鹽販賣和海運貿易的“蝴蝶效應”給地方造成的動亂甚至在明初還依然明顯。洪武七年(1374),瑞安周廣三(或云周大豹)販賣私鹽,集眾600余人,出沒平陽、瑞安小村、百丈等地,殺三魁巡檢。溫州衛指揮王銘調處州守御副千戶謝成,會同平陽守將譚濟剿捕⑤。
2. 官軍戰斗無力引致元代溫州民生私鹽管控失調。元代官吏腐敗至極,無奈之舉,政府組織軍隊加強對私鹽販賣的打擊,官軍被私鹽販所收買,對他們的販私行為視而不見。“本州地面介山瀕海,聞販私鹽者,跋山而出,遵海而趨,動以千百成群,往往多處州、建寧,負固走險,兇兇不逞之徒,涉歷本州地界,公然操刃,往返各處。巡禁在官之人,袖手莫敢攔截,不過取索買路錢而已。”⑥ 平陽州和瑞安也有類似現象。平陽州的巡邏士兵不僅不抓私鹽販子,還幫助偽造官書,誣陷無辜民眾,致人死命。“瑞安何良偽為官書,指平民私販,鹽司逮捕急,民自殺者三人,事下侯(趙大訥)治,徙良于汀州,巡邏小兵如良為者甚眾,侯復痛懲,乃已。”⑦ 私鹽猖獗,負效應放大,阻礙了溫州經濟的發展。政府無力管控,繼發為社會動蕩之重要因素,致使社會秩序失控。為挽救危局,政府繼而頒布更加嚴苛的治理法令。
(二)元代溫州民生私鹽販賣猖獗的治理效應
私鹽販賣盛行,使販賣者邊際收益猛增;而官鹽滯銷,政府邊際收益遞減,政府因而頒布更加嚴苛的法令。這些法令不但沒有解決實質性問題,反而使政權不穩定性因素大增,社會更加動蕩。因而,為了維護當時的政權,史伯璿上書浙東肅政廉訪司:“昔日有唐之季,群盜如王仙芝、黃巢之徒皆資販鬻私鹽而寢熾耳。方今海內寧謐,萬萬無此等之事,固非唐季衰亂之所比也,然防微杜漸亦不可不過為之慮也。況今已有劫掠居民,搏執行旅,稍不如意,則殺傷狼藉者乎。若如愚言,前條所贈并其貸賣之職,付之場家則所賣者,無非官鹽場,家自無私鬻之弊,更不必設法關防之矣。所販者不復鹽私,客商無捕獲之恐,又不必以千百為群而自衛矣。防患于未萌而消變于微渺,莫此為要,迂腐書生所見,如此未知其果。”① 為了治理私鹽猖獗,維護政權,政府采取了如下措施:
首先,建立私鹽連坐制。史伯璿認為,查辦私鹽的關鍵是正本清源。一旦發現私販,場官與灶戶將一起治罪,甚至追責于守土官,以禁關防②。“今之私鹽出于小民之鑊煮者甚少,其擔數以百千計者,未有不出于亭灶之所煮煎者也,且各場之官,既有常俸灶戶辦官課,而每至虧兌,賣私鹽則夕辦,玩法徇私莫甚于此,而不罪設法何為。今后若捕獲私鹽者,必須根究其鹽出在何處場灶,其與賣灶戶則加等斷罪,場官則嚴加責罰。如場官有知情放縱或分贓入己者,又當斷不敘以痛懲之。如此則私鹽不絕,官課猶虧,未之有也。”③ 守土官應嚴加管理,設法關防,避免無辜民眾受害。
其次,實行商運商銷。史伯璿指出,今后的鹽政變革必須減輕剝削,實行商運商銷,以便革除食鹽椿配法的弊端。他認為,“上策莫如一切革去轉運提舉與各處倉場官吏,沿海路州縣之民,欲以煮鹽為業者,與各處客商有欲興販貸者,皆從其便。朝廷但為通計,其在先實入公家鹽利之數于各處稅務,添設務官一員,專一職掌鹽稅。其近海熬煮之處,所熬之鹽,量取三分稅一,其客商興販者,須要將所販之鹽到務起給由單一,報明談鹽數多少,于何州何先發賣,納稅之處務官檢點多少。”④ 然而,元政府為了滿足財政需求,不斷增加鹽課。正如陳高華先生所言:“無論是商旅販鹽,或是‘食鹽法,都給人民帶來很大的苦難,從而大大加深了廣大人民與國家之間的矛盾,這種矛盾有時激化,引起武裝起義。”⑤
應該說,鹽業稅收作為元代政府財稅收入的重要來源,而高度壟斷管控模式使各級官吏、軍隊等不惜一切代價而貪腐。政府雖然頒布諸多法令條例,設置冗雜機構,所得之效應均與其預期目的相反,因而值得深深思忖與反省。
五、結? 語
總而言之,鹽稅收入作為國家財賦的重要來源,為歷代政府所重視。溫州憑借優越的自然地理條件,自古以來就是重要的海鹽產地。有元一代,鹽業作為官營手工業,政府從生產、管理、營銷等各個方面嚴密監察控制鹽業運作。筆者認為,元代民生鹽業高度壟斷管控,在一定程度上對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方面皆產生了重要而積極的影響,對促進溫州經濟發展有一定的正效應;另一方面,因嚴苛管控,官府不斷抬高鹽價,吏治腐敗,軍隊戰斗無力,私鹽泛濫盛行,民不聊生。這種管控也制約和阻礙了溫州社會經濟的發展,形成了極大的負效應,社會疾患因此而生,這也是元政權大廈將傾的重要因素之一。值得反思的是:法令與民生的緊密關系,如酈食曾言,“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換言意寓為,法令、制度及管控不當不要小覷,雖弱于暴力多倍,但它將會加劇社會動蕩①。值得深省的是:供給和需求規律不可違背,否則不僅阻礙經濟發展,還將帶來諸多潛在的不穩定因素。給我們深層啟迪的是:良好的制度能為社會秩序起到積極的穩定性作用和經濟效應,否則即如孔子所言:“小子識之,苛政猛于虎也。”進而警醒我們:各行各業的管控模式及制度必須起到具有激勵發展的內在動力效應。基于此,以史為鏡,以史為鑒,筆者期盼能為民生共享社會價值觀新理念的深刻理解提供有益之借鑒。
(責任編輯:周? 聰)
Abstract: In order to collect more taxes, the Yuan Dynasty government set up specialized agencies for the production and marketing of salt industry, formulated strict laws and regulations, and implemented a highly monopolized management and control model. Compared with the Song Dynasty, the Wenzhou salt industry expanded in size and improved production technology, which played a positive role in promoting social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refore, the salt tax is further aggravated, the bureaucrats are corrupt, the salt households are poor, and the private salt is prevalent. As a result, the negative effects increase and the social order is out of control. It is very refreshing that the salt industry is related to peoples livelihood and needs to be people-oriented. This has profound historical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the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the new concept of sharing the values of the peoples livelihood.
Key words: Yuan Dynasty; Wenzhou; salt industry related with peoples livelihood; control;eff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