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綱目》中有毒中藥的藥物警戒思想：蟲部*

郭鵬杰，王笑，張曉朦，張冰，林志健，吳嘉瑞

(北京中醫(yī)藥大學(xué)中藥學(xué)院，北京 100029)

《本草綱目》為明代李時珍所著，是中國古代著作中論述中藥最全面、最豐富、最系統(tǒng)的典籍，被譽為中國古代的藥物百科全書[1]，其系統(tǒng)總結(jié)了我國16世紀以前的用藥經(jīng)驗，全面繼承了我國古代藥物學(xué)的成就[2]。在合理用藥方面，李時珍提出豐富的藥學(xué)思想與應(yīng)用，如《本草綱目》蟲部，收載了131種蟲類中藥，較前書補充了諸蛇，總結(jié)其治療用藥經(jīng)驗，使蟲類藥的合理應(yīng)用得到了很大的擴展。

但是蟲類中藥大部分都“毒效一體”，《本草綱目》對蟲類中藥毒效記載明確，通過對其所載藥物按釋名、集解、正誤、修治、氣味、主治、發(fā)明、附方等項逐一敘述，客觀、如實地反映了蟲類中藥的功能主治、毒性[3]。對研究蟲部有毒中藥的安全用藥提供了理論依據(jù)。本研究以《本草綱目》(金陵版點校本)中蟲部記載藥味為研究對象，基于“識毒-用毒-防毒-解毒”警戒思想理論框架，提煉李時珍時期對蟲類藥藥物警戒的認識。

1 資料與方法

1.1研究對象 以《本草綱目》(金陵版點校本)131種蟲部中藥為研究對象，全面收集主治、炮制、附方應(yīng)用及毒性相關(guān)描述，建立蟲部有毒中藥的識毒、用毒、防毒、解毒藥物警戒思想的中藥資料庫[4]。

1.2數(shù)據(jù)庫建立 基于Execl 2016、Microsoft Office Access 2016對所整理的提取蟲部有毒中藥進行信息規(guī)范化整理。如“蝎”改為“全蝎”等。

1.3統(tǒng)計學(xué)方法 采用頻次統(tǒng)計法分別統(tǒng)計四類藥物警戒思想。

2 結(jié)果

2.1蟲部中藥毒性情況 131種蟲部藥中，通過梳理統(tǒng)計得到蟲部有毒中藥共41種，占蟲部中藥31.3%，有毒、小毒占比>90%，四氣五味中多以寒、溫、辛、咸居多。 見表1，2。

表1蟲部中藥毒性品種

Tab.1Toxicspeciesof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ininsectclassification

毒性種數(shù)占比/%藥物大毒24.9青腰蟲,山蛩蟲有毒2868.3土蜂,露蜂房,赤翅蜂,石蠶,斑蝥 (芫青、葛上亭長、地膽),螲蟷, 全蝎,水蛭,虱,蠐螬,蜣螂,天牛, 蜚蠊,木虻,蜚虻,竹虱,蟾酥,蛤 蟆,蜈蚣,馬陸,水黽,豉蟲,砂挼 子,蟲,蛗螽小毒1024.4大黃蜂,紫鉚,原蠶,紅娘子,蜘蛛, 木蠹蟲,柳蠹蟲,溪狗,蝸牛,行夜微毒12.4蟾蜍

2.2蟲部有毒中藥應(yīng)用情況 除15味藥無附方外，總方242首，其中外用145首，內(nèi)服97首。總方中有135首方對有毒蟲部中藥進行炮制后使用。

2.2.1適應(yīng)證 蟲部有毒中藥攻善活血化瘀、消癥化積、消腫止痛、生肌斂瘡，可用于血瘀經(jīng)閉、瘀腫疼痛及外殼瘡瘍癰腫等病癥。

表2蟲部有毒中藥性味情況

Tab.2Propertyandflavorof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ininsectclassification

五味種數(shù)占比/%酸00.0苦511.1甘613.3辛1431.1咸1022.2平1022.2四氣種數(shù)占比寒77/20微寒22/20熱00/20溫55/20微溫44/20涼22/20

2.2.2炮制 入藥多為炮制品，且多以外用為主。炮制方法多以燒、煅、炒為主，使用時多與酒同用，酒做藥引，以增強其活血行竄的作用(表3)。

表3蟲部中藥炮制和使用方法

Tab.3Processingmethodandusageof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ininsectclassification

種

2.2.3蟲部藥物禁忌 蟲部有毒中藥中關(guān)于配伍禁忌方面的內(nèi)容大多見于序例章節(jié)，明確提出有配伍禁忌的藥物共12種(見表4)。

表4蟲部藥物的配伍

Tab.4Compatibilityof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ininsectclassification

蟲類藥相使相畏相惡蜂子黃芩、芍藥、白前、牡蠣、 紫蘇、生姜、冬瓜斑蝥、芫青、地膽、馬刀巴豆、 丹參、空青、 葛上亭長 黃連、黑豆、靛汁、曾青、豆花、甘草 蔥、茶、醋蜘蛛蔓青、雄黃水蛭鍛石、食鹽蠐螬蜚蠊附子蜣螂石膏、羊角、羊肉蜈蚣蛞蝓、蜘蛛、白鹽、雞屎、 桑白皮蝸牛鹽露蜂房干姜、丹參、黃芩、 芍藥、牡蠣

2.3蟲部藥物解毒方法 在解毒方面，提出了一般蟲毒的解毒方法，同時也給出了5種藥物的具體解毒方法(表5)。

表5蟲部藥的解毒方法

Tab.5DetoxificationmethodoftraditionalChinesemedicineininsectclassification

序號類別解毒藥1一般蟲毒紫蘇、荏葉、水蘇、蘆根、蘆花等 31種2斑蝥(葛上亭長)、芫青、地膽、藍汁、玉簪根、桂汁、黑豆汁、糯 紅娘子(樗雞) 米、豬肉、豬胰3、蟲梔子(卮子)

3 討論

3.1識毒 《本草綱目》項下[釋名][集解]等中均有對毒性的認識，李時珍明確標注了有毒藥物的毒性分級。斑蝥釋名中“時珍曰：斑言其色，蝥刺言其毒，如矛刺也。”即是說斑蝥的毒性表現(xiàn)如同被矛刺過，產(chǎn)生針樣疼痛感，現(xiàn)代研究表明斑蝥中毒性成分為斑蝥素，對皮膚黏膜及胃腸道均有較強的刺激作用，嚴重者可導(dǎo)致急性腎衰竭，斑蝥素30 mg可使人死亡[5]。 李時珍引《雷公炮灸論》對蜈蚣的毒性認識：腥臭氣入頂，能致死也。即誤服蜈蚣，其腥臭氣強烈，并可導(dǎo)致死亡。現(xiàn)代毒理學(xué)認為，蜈蚣的毒性成分主要是兩種類似蜂毒的物質(zhì)：即組胺樣物質(zhì)和溶血蛋白質(zhì)[6-7]，引起過敏性體克和心肌麻痹，可抑制呼吸中樞。再如《本草綱目》中對全蝎的毒性描述：螫人必死。蝎毒素最小致死量對兔為0.07 mg·kg-1，小鼠為0.05 mg·kg-1。人凡誤服全蝎超過30 g(散劑吞服超過20 g)，皆可能引起中毒反應(yīng)[8]。

《本草綱目》蟲部具有毒性的中藥約占蟲部藥三分之一，按照其毒性分級，蟲部有毒中藥毒性多集中在有毒和小毒，其性味，寒性、溫性居多，辛居首，咸、平次之。蟲類有毒中藥中斑蝥、全蝎、蜈蚣、蟲、水蛭現(xiàn)代亦應(yīng)用較多。

《本草綱目》對毒性的認識主要承襲于《證類本草》，其是對《證類本草》的繼承和發(fā)揚，《證類本草》中魚蟲部分為上中下三品，共187味藥，其中蟲類有毒中藥有29種包含在李時珍記載的41種中。《本草綱目》并將其他本草中不一致的毒性認識也一并記錄，供后人參考，如紫鉚，李時珍記載其有小毒，同時也記載大明曰無毒；斑蝥有毒，扁鵲云其有大毒。可見李時珍對蟲部有毒藥物的認識既有對前人認識的傳承，也有參閱諸多本草資料、結(jié)合實踐及自己的理解給出了藥物的毒性分級。

3.2用毒、防毒

3.2.1適應(yīng)證特點 在蟲部毒性藥物的使用中，《本草綱目》收錄了許多應(yīng)用處方，如全蝎用于治療小兒驚風(fēng)搐，臍風(fēng)口噤，丹毒禿瘡瘰，便毒痔漏，蛇瘕蛇瘴蛇傷，對小兒臍風(fēng)、小兒風(fēng)、慢脾驚風(fēng)、小兒驚風(fēng)、大人風(fēng)涎、風(fēng)淫濕痹、破傷中風(fēng)、膿耳疼痛、風(fēng)牙疼痛、腸風(fēng)下血、諸瘡毒腫等療效顯著。體現(xiàn)了蟲部藥走竄通絡(luò)的特點。蟲部毒性藥的應(yīng)用還取“以毒攻毒”一意，正如：“露蜂房，陽明藥也。外科、齒科及他病用之者，亦皆取其以毒攻毒， 兼殺蟲之功耳。”“凡用斑蝥，取其利小便，引藥行氣，以毒攻毒是矣。”再如蜘蛛搗爛外涂可治蜂蝎螫傷、蜈蚣咬傷、蛇虺咬傷，用其以毒攻毒，充分體現(xiàn)出蟲部中藥毒效一體的特點。《本草綱目》載斑蝥雖有毒，但能“治疝瘕，解療毒、猘犬毒、沙虱毒，蠱毒、輕粉毒”。再如“時珍曰：蝎，足厥陰經(jīng)藥也，故治厥陰諸病。故東垣李杲云：凡疝氣、帶下，皆屬于風(fēng)。蝎乃治風(fēng)要藥，俱宜加而用之。”現(xiàn)代研究表明全蝎搜風(fēng)定搐力強，為息風(fēng)止痙之要藥，可用于多種原因引起的痙攣抽搐。能以毒攻毒，散結(jié)消腫，用于瘡瘍腫毒、瘰疬痰核等。尚善于搜風(fēng)通絡(luò)止痛，對風(fēng)寒濕痹日久不愈、筋脈拘攣甚則關(guān)節(jié)變形之頑痹作用頗佳。亦常用于頑固性偏正頭痛[9]。

3.2.2用量特點 蟲類中藥用藥時多以“條”“只”來表示，其用藥劑量難以統(tǒng)一，如《本草綱目》中對蜈蚣用法記載，治療小兒急驚用“蜈蚣一條全者”，治療射工毒瘡用“大蜈蚣一枚”，或是研末用以一錢至一兩不等，本研究對此未做考證，但現(xiàn)代認為蟲部藥量難以把握。蟲部毒性藥使用時多以酒作為藥引，或溫酒內(nèi)服，或酒調(diào)外敷，究其原因，可能是借其辛熱之性，緩和蟲藥寒涼之性，并增強其活血通絡(luò)之功。

3.2.3炮制減毒 《本草綱目》在肯定蟲部毒性藥療效的同時，運用炮制方法，以達到減毒防毒目的，確保療效。從藥物[修治]及[附方]中可見有毒中藥多以炮制品入藥，李時珍較為詳細地記錄了其他本草中的修治方法，以去足后火炙為主，其他還有米炒、蒸等制法。另外，對于部分中藥，李時珍還提出了獨特的炮制方法，如紅娘子(樗雞)“凡使去翅、足，以糯米或用面炒黃色，去米、面用”，斑蝥“用麩炒過，醋煮用之也”，多用米炒治療內(nèi)消瘰疬，疣痣黑子，全蝎“今人惟以火炙，去頭足用，或去尾足，以薄荷葉火煨用之。”炮制多為炒、炙，用于治療腎虛耳聾、偏正頭風(fēng)、風(fēng)牙疼痛、腸風(fēng)下血及小兒風(fēng)、慢脾驚風(fēng)、小兒胎驚、小兒驚風(fēng)、大人風(fēng)涎。又如蟾蜍，《本草綱目》記載燒灰敷瘡，立驗。

結(jié)合現(xiàn)代研究，蟲部有毒中藥純粹鮮品和生用較為少見，其選擇時多見藥材的毒性及偏性抉擇，這與《本草綱目》記載相一致。其次，多經(jīng)高溫，蟲類中藥的炮制，或焙、或煮、或烘、或炒、或蒸，盡管時間各有不同，但都必須經(jīng)過高溫，以達到減毒、矯臭矯味的作用。輔料多用酒，有加酒浸透、加酒炒、酒浸等，其主要目的在于改變藥性、去腥、增強活血通絡(luò)之功，也有增強作用之功，如蟾酥酒浸干燥后，其強心成分總強心甾含量高于生品[10]。

3.2.4配伍、禁忌 蟲部藥在攻逐痛血、消堅破積等方面效專力猛，李時珍在《本草綱目》有配伍減毒的記載。斑蝥畏巴豆、丹參、空青。惡膚青、甘草、豆花。附方中記載，瘺瘡有蟲：八月中多取斑蝥，以苦酒浸半日，曬干。每用五個，(銅器炒熟為末)，巴豆一粒，黃犬背上毛二七根(炒研)，朱砂五分，同和苦酒頓服，其蟲當(dāng)盡出也。塞耳治聾：斑蝥(炒)二枚，生巴豆(去皮、心)二枚，杵丸棗核大，綿裹塞之。(圣惠方)。斑蝥，辛寒有毒，破血散結(jié)。附方中巴豆，辛熱大毒，能溫經(jīng)散寒， 疏風(fēng)通絡(luò)，達到牽正之目的。再如蜣螂畏石膏、羊角、羊肉，附方，下部蟲：痛癢膿血，旁生孔竅。蜣螂七枚(五月五日收者)，新牛糞半兩，肥羊肉一兩(炒黃)，同搗成膏，丸蓮子大，炙熱，綿裹納肛中。半日即大便中蟲出，三度永瘥(董炳集驗方)。用羊肉殺蜣螂毒。

《本草綱目》妊娠禁忌有水蛭、斑蝥、芫青、葛上亭長、地膽、蜘蛛、蜈蚣、樗雞、蠐螬等，在其主治中均記載有墮胎一項。對于斑蝥的記載，宗奭曰：妊娠人不可服之，為潰人肉。治淋方多用，極苦人，須斟酌之。對于水蛭的記載，李時珍曰：昔有途行飲水，及食水菜，誤吞水蛭入腹，生子為害，啖咂臟血，腸痛黃瘦者。《中藥藥物警戒》一書中特殊人群的藥物警戒也提到孕婦慎用斑蝥、水蛭等有毒、破血之品[11]。

3.3解毒 中藥解毒的警戒實踐也有著悠久歷史。有些中藥固有毒性難以避免，即便施以充分的防毒警戒措施，也可能引起機體的有害反應(yīng) 。此時，及時采用相應(yīng)的解毒方法，可降低不良反應(yīng)造成的嚴重后果。解毒方法有以下幾種：藥物解毒，如用甘草、綠豆等自身兼具解毒功效之品，《備急千金要方》曰：“甘草解百藥毒，此實如沃雪有同神妙”[12]。食物解毒，具有甘味的食物或藥食兩用之品，多能緩和藥性、解百毒，或是增強其他藥物 、食物的解毒作用，如飴糖、蜂蜜等。再如井水、陳壁土、六畜血等也可解毒。

中毒解救的思想從根本上來說體現(xiàn)了對于安全用藥的重視。《本草綱目》中提到麩炒醋煮斑蝥、米炒樗雞、火煅蟾蜍…… 紫蘇、荏葉、水蘇、蘆根、蘆花等31種藥可解一般蟲魚毒。藍汁、玉簪根、桂汁、黑豆汁、糯米、豬肉、豬胰解斑蝥(芫青、地膽)、樗雞毒。

中醫(yī)藥學(xué)歷來重視用藥安全，李時珍對“毒”的認識與實踐記載豐富，通過對《本草綱目》蟲部有毒中藥分類統(tǒng)計與分析，從“識毒-用毒-防毒-解毒”來討論，以期為蟲部有毒中藥臨床安全合理用藥提供重要保障，也為其他有毒中藥的藥物警戒提供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