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扶搖
摘要:《我的詩篇》以記錄六位人物的生活狀態與詩歌創作為切入點,被大眾認為是一部反映勞動者現狀、代表勞動者呼聲的影視力作。文章借助阿爾都塞的癥候式閱讀方法,重新對《我的詩篇》進行解讀,力求探尋其隱含的問題,從而全面了解影片所帶來的新問題與思考。
關鍵詞:癥候式閱讀? 工人階級 苦難 資本
電影《我的詩篇》以勞動者(現階段的工人階級)詩歌朗誦會為背景,選取了從事不同職業的六位人物的生活狀況進行記錄呈現,講述他們在工作與生活中運用詩歌抒發情感、批判現實、寄托希望的故事。電影以寫實加敘事的方式展現了底層勞動者在工業化與城市化背景下的生活掙扎與自我迷惘,上映后引發許多觀者的強烈共鳴。被認為是立足于當下工人階級的現實處境,反映底層人民的訴求與心聲的電影。影片中的詩歌藝術也表達了底層人民豐富的精神世界,彰顯了藝術與生活結合的主題。然而筆者認為,從影片籌備到播出的一系列過程看,《我的詩篇》作為反映工人階級呼聲的作品定位值得質疑。影片為了追求共鳴,強化艱辛與獨特,使得部分評論家認為影片對工人階級生活真實性的表達有所偏頗,主題之下似乎隱藏著另一個視角的解讀。為了剖析隱藏的內涵,筆者借助癥候式閱讀的分析方法,打破原有框架,尋找新的問題與解讀。
癥候式閱讀在電影上的運用
癥候式閱讀是阿爾都塞在解讀馬克思著作時提出的,他指出:“所謂癥候閱讀法就是在同一運動中,把所讀的文章本身中被掩蓋的東西揭示出來并且使之與另一篇文章發生聯系,而這另一篇文章作為不出現存在于前一篇文章中。”即在文本閱讀中要發現其存在的癥候,不能只用“看”的方式直接理解文本內容,而是要通過作品中空白、斷裂等部分尋找真實的動機與隱藏的涵義。“每種思想都是一個真實的整體并由自己的總問題從內部統一起來,因而只要從中抽出一個部分,整體就不能不改變其意義。”在一般閱讀中,讀者的視角和觀點都受制于無形的意識形態,讀者是用既定的理論框架去思考文本內容。因而阿爾都塞認為要打破原有的認知框架,去發現新的總問題,這個總問題需要讀者通過發現文本中隱含的內容進行構建,因此癥候式閱讀在戲劇和電影上依舊適用。
在電影拍攝過程中,導演的動機與目的受一定意識形態影響,電影的呈現、演員的演繹與表達創作意圖之間存在出入。觀眾在不同認知的框架下去觀影,對主旨的理解各有不同。因此,從“意圖—演繹—觀眾”理解每一個環節都受制于意識形態的認知框架,每一個環節較之前一個環節都會有缺少與補充,這必然導致最終呈現的直觀效果與作品表達不會完全對應。運用癥候式閱讀方法觀看電影,需要觀眾在演員的無意識表達中對影片出現的斷裂、空白進行補充與創造,從而構建新的問題,發現作品潛在的隱性邏輯。電影《我的詩篇》最直白的表達就是通過詩歌對勞動者生活狀態的呈現,引發觀者普遍同情,在這種同情之下思考詩歌給予苦難生活的意義。也就是說,在癥候閱讀下,《我的詩篇》對工人階級現狀是否做到正確揭示,其對工業化社會的批判性客觀與否,對詩歌的理解是否合理是需要商榷的。
中產階級的“有罪式觀影”
“有罪式閱讀”是阿爾都塞提出的概念,區別于“無辜式閱讀”。他認為任何閱讀都是在一定認識框架下進行的,讀者存在先于文本的意識形態認識,因此,在觀影中觀眾的視角受到其所處階級認識的制約。
《我的詩篇》最初觀影是以眾籌和機構包場的方式開始的,個人可通過微信、微博的募資安排場次,參與者大多以城市人口為主。這種模式決定了觀影者多數為城市中產階層,而非工人或更多的普通民眾。因而對電影內容做出的評價,也是基于中產階級的價值觀,其本身之所以取得中產階級的喜好,與當下人們的審美情趣有關。
在中產階級“有罪式觀影”下,影片反映的工人處境越凄慘越容易產生共鳴,這種共鳴表現為同情。作為反映工人階級呼聲和訴求的影片,同情永遠不是第一位的,底層人民的聲音才是應該傳達的本質,而《我的詩篇》所表達的情感意義大于其表現工人階級訴求的社會價值。影片過多關注的是工人生活凄慘的處境與詩歌表達的對現實的批評,在中產階級視角下,這種同情更多出于一種階級優越感。正因身處的環境沒有經歷過苦難的洗禮,才對苦難的生活有一種好奇,影片中呈現的場景恰好迎合了中產階級觀者的這樣一種心態。其所表達的真實目的恐怕并非為工人階級代言、反映他們的訴求,而是為中產階級觀者帶來情感與審美上的體驗,從而迎合市場。這使影片的批判色彩大打折扣,對現實的關注也只是點到為止。觀者以上帝的視角,在“體驗”苦難的同時強化對自身階級地位的認同,從而以一種居高臨下的關懷表現出同情。
影片中的詩歌表達,其意義也十分模糊。影片中的“我”,已遠離那個作為書寫主體的“勞動者詩人”,詩人的命運只不過是中產者自我心靈療治的良藥。從詩歌本身看,其所傳達的內容無非是在工業化生產與城市現代化過程中勞動者的艱辛與迷茫,多以抒情為主。在這里,詩歌的文學價值被淡化,其本身內容并不是觀者關注的重點,而是借助詩歌,體驗到底層人民的“詩和遠方”,即一種新鮮的不同于對工人階級刻板認識的生活方式。勞動者苦難的生活與詩歌相互融合,形成一種獨特的景觀,迎合了中產階級對一部電影新奇性與獨特性的期望。中產階級以“有罪式觀影”的方式觀賞影片,對詩歌的理解與知識的儲備上有天然心理優勢。因此,觀者并不將工人詩歌當作文學現象看,甚至認為這類詩歌并沒有過高的文學價值,而是作為社會現象去看,從而在觀影中彌補某種情感上的缺失。《我的詩篇》中的詩歌在觀影體驗上,是脫離了詩歌本來的審美價值與文學價值的,它只是作為一種獨特的表達方式,滿足中產階級觀者的心理需求。這樣一種“有罪式觀影”,讓影片的意義脫離了為工人階級代言發聲的現實意義。
作為消費品的工人詩歌
作為財經作家的影片策劃人吳曉波,在京東眾籌時就著力以廣告宣傳為主,旨在將工人詩歌打造為被媒體和企業所重視的社會文化現象。這種將工人詩歌與苦難生活公開化的行為,在表面上似乎有著為工人發聲的積極意義,而實際上,其內在動機是將工人詩歌與工人群體作為一種獨特景象納入資本運作的邏輯中,成為一種消費品進行考察。同時主創人員通過各種形式的活動,讓觀眾紛紛用“工人階級”“農民工群體”這些標簽去看待他們,把詩歌這種私人化、邊緣化的藝術形式演繹成一場裹挾著社會議題的公共事件。以詩歌表達工人生活的方式成了社會熱衷的話題,這種消費工人詩歌的需求催生更多制作商生產出“工人—詩歌”形式的電影以滿足觀者需求。此時的詩歌藝術與工人階級問題被作為迎合觀者需求的商品進入生產領域,而觀者完全以消費者的態度將工人詩歌當作獨特的商品去評議,卻忽視了工人詩歌背后反映的工人生活與生存的問題。
《我的詩篇》是導演以自己的立場展現工人與詩歌,其在接受采訪時曾說:“我們希望獲得更廣泛的共鳴,甚至促成一些對立關系的和解與對話。”可見,盡管制作人關注底層工人的生活,但是其在制作時選用的素材和人物,甚至是詩篇都具有一定的目的性與傾向性。為了促使觀者產生一種共鳴與對立關系,影片沒有在工人與中產階層平等的視角下去描述,而是把工人作為被中產階級同情和憐憫的對象加以刻畫,從而突出苦難與艱辛。這種敘述方式本來就模糊了一些共性的問題:在影片中表現出的醫療、住房、教育、討薪等問題被貼上工人階級獨有的標簽,加以苦難化展示。但這些問題不僅存在于打工者和工人階層身上,城市中產階級依舊面臨類似的焦慮與擔憂。導演卻有意避開中產階級觀者對自身的思考,將這些問題聚焦到六位角色與他們的詩歌上,借此滿足中產階級觀者在觀看過程中對自己地位的認可與情感需求。同時,作品忽視了當今社會工人生活的復雜性與多樣性。苦難與迷茫并非工人階級的唯一主題,影片本該表達出的為工人階級發聲的主題轉變成了對工人身份的反抗,將工人形象扁平化描寫,從而忽略了工人階級本身的可貴與價值。
結語
運用癥候式方法可以看到,《我的詩篇》背后隱藏的真實身份,是資本運作下的迎合中產階級觀影的消費產品。作為反映工人階級的作品,影片從選材、取景、拍攝、播出都存在明顯傾向性,強化社會對工人詩歌的關注也只是資本運作下的副產品。在表達主人公對生存狀況傾訴的同時不經意間被制作者當作資本運作中的商品,迎合了中產階級的需求。對《我的詩篇》癥候式觀影,不能將其簡單地劃分為工人階級發聲的紀錄片,而是要理解中產階級視角下的問題式結構,分析導演與觀者的意圖和感受,從而對影片有更深層次了解。要制作出真正反映群體呼聲的影片,就要站在平等的角度,記錄他們真實的生存狀態與精神感受,突破資本運作的束縛,爭取獨立的話語權。《我的詩篇》無疑是工人階層爭取話語權的嘗試,其不經意間納入的資本運作,詮釋了影片市場商業化日趨嚴重的情形下,唯有摘下有色眼鏡,才能出品屬于普通群體自己的詩歌與影片。(作者單位:江蘇師范大學敬文書院)
參考文獻:
1.吳孟婕:《勞者歌其事》,《浙江日報》,2015/07/03。
2.[法]路易·阿爾都塞,艾蒂安·巴里巴爾:《讀〈資本論〉》,北京,中央編譯局出版社,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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