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維 吳蘭蘭
摘要:厘清湯某某案事件發展經過,歸納出涉事媒體在該事件報道中的失范表現,并對其內在邏輯機理進行分析與評價,文章認為在注意力經濟驅動、后真相時代加持、公民參與新聞推動等多重因素的作用下,新聞真實的呈現過程變得更為漫長,新聞客觀性變得更為珍貴,輿情鏈條也拉長,致使新聞專業主義面臨悖論與博弈的倫理尷尬處境。
關鍵詞:新聞專業主義 媒介倫理 真實客觀 湯某某案
2008年,14歲的湯某某給河南省龍城警方寫了一封舉報信,稱自己從7歲起,先后被家中親人、鄰居和老師等十余人強奸7年,隨后全家入獄,7年前駭人聽聞的事件浮出水面。11年之后,母親獲釋出獄要尋找她的女兒。2018年1月30日,澎湃新聞的一篇新聞《10年前,14歲的她以性侵等罪名把全家送進監獄,然后失蹤了……》,文中直接曝光了戶口信息,引起網民對湯某某案的關注。1月31日,《新京報》發布新聞稱,被全家人“性侵犯”的女孩不能“失去聯系”,文章開始被大量轉載傳播。兩篇報道的作者王樂和佘宗明被網民責罵,在報道發布后遭到網絡人肉搜索,兩大媒體也深深地卷入了輿論批評的旋渦。網絡大V包括@我不是謙哥兒@馬伯庸等意見領袖在微博發表自己的意見,微信公眾號自媒體賬戶“舊聞評論”“新聞實驗室”等發布文章對此事發表意見。輿論的軒然大波背后,媒介倫理問題值得探討分析。
案例分析
文本表述:偏離新聞客觀性,背離新聞專業主義。首先,澎湃新聞和《新京報》在此事件的文章報道中,具有明顯的傾向性。在新聞標題方面,澎湃新聞以《14歲的她以性侵等罪名把全家送進監獄》為標題,按照我國的司法程序,除法律特別規定的以外,其他任何機關、團體和個人都無權行使這些權力。“送”人進監獄的主體只能是公安機關、檢察院和法院。其次,《新京報》的標題《被全家“性侵”的女孩,不能就這么“失聯”著》,其中表露出對涉事人物主體的人文關懷淡薄。再次,由于被害人更名遷戶,使用“失蹤”和“失聯”一詞,不符合法律關于失蹤情節的認定。傳媒機構的傳播活動需要遵循法律法規,遵守媒介規范,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進行報道。
另外,在新聞文章的內容素材上,報紙新聞的稿件來源相對單一,所報道的所有材料都來自本案的辯護方。父親、母親、姑父姑母、村主任、小學老師都屬于被告方,這樣單方面的信息公布,雖然體現出“有聞必錄”,但另一方面恰恰就有傾向于認為湯某某是有意陷害編造謊言。這不符合新聞客觀性的要求,新聞報道追求真實客觀、立場公正,對每一方的觀點都要公平采用,不偏不倚,雖然新聞是有選擇的過程,但是有主觀意圖的選擇信息行為不利于揭示真相。
價值取向:泄露隱私,造成二次傷害。該案件的主體湯某某,被確認為家庭性侵犯案件的受害者,在事件發生時是一名未成年人。警方處理了她的新身份,并轉移了她的戶口,顯然是為了隱私和人身保護。報道中把湯某某的新的身份信息部分泄露,雖然局部打了馬賽克,但是已經走在了新聞職業道德甚至法律的邊界。湯某某是否有戶籍、是否搬遷,與案件事實無關。試圖利用報道來找人的媒體報道更是不合乎媒介規范,這不僅是新聞報道角度和寫作技巧上的失范,也是更深層次的媒體倫理底線的挑戰。
蟻坊軟件鷹眼輿情觀察室關于湯某某案的輿情報告顯示,網民對湯某某案的觀點中,34%的網民指責一些媒體在報道中揭露了受害者的身份,喪失職業操守,26%的網民懷疑案件本身的真實性。超過一半的網民對媒體關于該案的報道是失望的,因為報道泄露公民隱私,未盡到保護未成年人的責任。對于當事人來說,公開報道并且追問湯某某在哪兒,這無疑是對受害人的二次傷害。
輿論監督:操控輿論,影響司法審判。傳媒有著監督社會、激濁揚清的作用,在新媒體時代發展的今天,借力新媒體平臺,更是能夠彰顯其議程設置效力,發揮著正面積極的作用。例如,媒體對呼格吉勒圖案、聶樹斌案等大案的追蹤與網絡發布,讓塵封的冤案得以昭雪;對魏則西事件的網絡輿情緊跟,讓百度與莆田系醫療亂象等問題進入了公眾視野。正因為傳媒所代表的輿論壓力足以扭轉事態發展,所以它至關重要。但如果做出錯誤的判斷,操控輿論影響司法審判,則會造成巨大影響。
此案中,澎湃新聞和《新京報》在微信公眾號上首發有關湯某某案件的文章,由于平臺的傳播速度快,加之文章的表述讓輿情病毒式發酵傳播。記者單憑個人經驗判斷此事必有蹊蹺,話語態度傾向于嫌疑人,如多名被告當庭翻供,“11名入獄者無一人供認”,對于消失的戶頭文中一直追問“而她在哪?“說的家屬仍然參與了投訴,他們等待著出現湯某某”,所有被選擇的材料都呈現湯某某在撒謊。而事實真相尚有待司法機關查清,記者的角色只是客觀地陳述報道,如果用“有罪推論”描繪出信息圖景來,最終形成強大的輿論壓力則會影響司法公正秩序。
內在邏輯
本文認為在新時代發展的今天,新聞話語語境發生了一系列重要的變化,在注意力經濟、后真相、公民參與新聞等多重因素的作用下,新聞真實的呈現過程變得更為漫長,新聞客觀性變得更為珍貴,輿情鏈條也拉長,致使新聞專業主義面臨悖論與博弈的倫理尷尬處境。
注意力經濟時代,新聞價值理念發生變化。當今世界信息爆炸,資源無限而人們的注意力有限,在知識爆炸的后信息社會,注意力已經成為十分稀缺的經濟資源,演變出的符號觀念讓傳統新聞價值衡量標準也在悄然發生變化。在流量當道的大勢下,誰獲得了注意力誰就成功了一半,因此閱讀量、轉發量、點擊率成為衡量文章好壞及受歡迎程度的重要標準甚至是唯一指標。為吸人眼球引人關注,有的主流媒體也開始大用標題黨,虛假新聞、“三俗”化新聞充斥眼球,刺激迎合人的原始低級欲望,以致于激起網民的憤怒、不滿。
有學者認為,傳播環境的改變、傳播娛樂功能的增強、傳媒作為經濟市場主體一部分,其經濟效益的突出等原因導致了傳統新聞價值理念的異化。這種異化伴隨著如火如荼、方興未艾的新媒介技術一同成長,滲透在傳播的IP劇、網紅現象各個領域之中。傳統新聞價值理念受到沖擊,優秀傳統美德、正能量、典型模范等極具新聞價值的素材面臨讓位于獵奇驚艷的拷貝危險,支配著人們的所思所見所聞,一切以受眾注意力為中心。當這種“注意力”得到了充分的關注后,那么必然有一種人文的、人道的情結被遺落甚至遺忘。
“后真相”語境下,情緒比事實先行。“后真相”的核心觀點是客觀事實只能對輿論或輿論的形成產生“有限的影響”,與事實相比,情緒可能更重要。真相是至高無上的,客觀事實是新聞報道的基礎,失去了真實客觀,新聞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然而,“后真相”呈現出的反民主、去中心化的特征,媒體為迎合時代碎片化的閱讀習慣,迎合受眾情緒化、極端化的行動特征,往往將情緒、個人觀點帶入文中。網民一度情緒先行,事實尚未定論,網上輿論一片語言攻擊,網絡暴力。在湯某某案中,網民中不乏鍵盤俠,泄憤者、人身攻擊者有之,在微博、各大新聞網站、移動端,雖然有過濾管理機制,網民評論依然游走在法律和道德的邊緣。
總結來說,在社交媒體時代的眾聲喧嘩中,無論是認真挖掘、探險,或故意歪曲、篡改,這本身已經不再是新聞報道的核心,在情感的喧囂下,新聞真實呈現的過程也變得漫長,新聞報道的客觀性變得彌足珍貴。
公民參與新聞,解構新聞專業主義。新媒介技術賦權和智能手機的普及,讓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參與新聞制造與生產的環節當中,傳媒壟斷話語權的局面被打破,所謂“人人都有麥克風”“人人都是出版家”,我國公民參與新聞傳播的熱情在空前高漲,但也身處困境。網絡直播讓每一個普通個體都有獲取關注的機會,但也挑戰著法律和公序良俗的底線;無人機將人們的視野延伸到了天空,也使得專業記者和業余愛好者的界限變得模糊;“眾包新聞”“眾籌新聞”概念的出現,讓新聞隊伍的力量變得龐大起來,但同時也加大了新聞的審核難度和不可預測性。
新聞專業主義由西方泊來,在我國被建構成傳媒領域不可或缺的標簽,如今公民新聞的參與正在慢慢解構著傳統的新聞專業主義。在公民新聞和非專業記者中,存在很多的不規范、不合法行為。在湯某某案件中,網絡大V@我不是謙哥兒以及公眾號自媒體“大浪淘沙”等也都參與其中,加劇了輿論的跑偏。大體而言,由于“公民記者”和“社會媒介”素養參差不齊,沒有經過專業的新聞采編與報道培訓,整合網絡信息不需審核把控即可一鍵推送發布,引來網民流量關注,這些都是對新聞專業性、客觀性、真實性的極大挑戰。
結語
追逐熱點、輿情冷卻之后,應冷靜思考媒體在實踐操作過程中的媒介倫理問題。在當下倫理爭議突出的時刻,追溯現象背后的問題本質,探尋新聞專業主義在當今社會環境下的生存環境,直面新聞專業主義的尷尬與悖論,努力尋求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是非常重要的。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
欄目責編:楊 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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