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明
摘要:《島夷志略》是元代民間航海家汪大淵所著的一部關于海外諸國見聞的重要著作。書中列舉了許多地名和物產名稱。其中的地名條目共記錄99條,在每個條目下又涉及了其他的一些地名,共有地名兩百多個。蘇繼庼在《島夷志略校釋》中對這些地名進行了較為精細的校勘。其中93條“天竺”的漢譯對音是眾說紛紜,各不相同,有“乾毒”、“賢豆”、“身毒”等等。本文即以書中第93條地名“天竺”為研究對象,從語音歷史演變的角度作進一步的分析研究。
關鍵詞:天竺;漢譯對音;語音演變
汪大淵《島夷誌略》93條[1]描述了“天竺”的地理位置、地形情況、氣候、風俗、當地人的身材、面貌、衣著、禮儀、和民間的貨幣流通方式、部落特征、豐富的物產等等。汪大淵根據其所見所聞,較為簡潔的記錄了當時“天竺”的風俗及物產特征。
蘇繼庼在《島夷誌略校釋》“天竺”條校釋:從東漢到唐代,“天竺”譯名是印度的通稱。[2]蘇繼庼認為:此處的“天竺”,應該看作為西天竺的“信度”比較準確。他的判斷依據是這個地方介于哈克羅河與木俱蘭的中間,是一個古老的港口。賈耽《皇華四達記》中曾這樣描述說:提?國有彌蘭大河,又叫新頭河……新頭即“信度”的對音。提?國歷來就是一個古港,他的發音是Dewak,阿拉伯人根據他們的發音,把它譯音為Diul-Sind,用此來與“提?”對音。這個港口在1250年后漸漸地遭到了人們的廢棄,取而代之的是印度河比替支流畔的拉里班旦。公元1333年,伊本拔都他到達印度河三角洲時,就是以拉里班旦為停船的地方。汪大淵所停靠的地方,也應該是這個港口。從其注釋,我們可以了解當時“天竺”的漢譯對音就有“信度”、“新頭”等對音譯名。
從東漢開始,印度文化就隨著佛教大量傳入中國。從那時起,中國人把印度譯成“天竺”或“身毒”等多種譯名,這樣的譯音是如何形成的?其語音演變又經歷了怎樣的變化?
《史記·司馬貞索隱》:“身音捐,毒音篤。一本作乾毒。漢書音義譯名‘天竺也。”[3]那么,“天竺”和“身毒”之間又存在著怎樣的語音關系呢?
“天竺”一詞較早的漢譯對音有“捐毒、乾毒、身毒”等,我們目前關于“天竺”譯音的記載,目前能見到的最早材料是《史記·大宛列傳》。張騫出使西域后曾提到:“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與大夏同,而卑濕暑熱。”[4]
其中的“身毒國”即“天竺”最早的譯音。《后漢書·西域傳》也記錄了關于“天竺”的信息:“天竺國又名身毒,在月氏之東南數千里。”[5]
鄧兵在《印度國名考略》分析指出:無論“天竺”、“賢豆”、“欣都”都譯自Sindhu這個印度古代梵語詞。[6]“天竺”的譯音還見于《魏略》、《后漢書》、《晉書》等文獻中,而在《續高僧傳》中“天竺”的漢譯對音為“賢豆”;《元秘史》譯為“欣都”。其文中還探討指出:波斯人和印度人很早就有往來,由于波斯語中沒有可以與Sindhu的S對譯的音,便把Sindhu対譯為Hindhu。而我們現在使用的英語India則是由Hindu演變而來,它是由于受元音高化的影響,H這個音就被吞沒了。公元前327年,希臘人在亞歷山大帶領下,抵達了印度河流域。希臘人依據波斯人的發音將Hindu一音加以改變,發作為Indu,后來又變更為Indus的讀音。這就是現在西方通用的India的由來。
《大唐西域記·印度總述》載:“詳夫‘天竺之稱,異議糾紛,舊云身毒,或賢豆,今從正音,宜云印度。”[7]可見玄奘之前的譯音比較混亂,玄奘親身取經“天竺”,根據當時當地人的發音來進行規范統一,由于其在國內的影響與聲望,從他正音為印度后,其他對音譯名從此統一。
從玄奘的表述我們可知“天竺”之前的稱呼,紛繁復雜,譯音眾多。從東漢開始,印度的譯名究竟有哪些?其譯音究竟經歷了怎樣的一個演變過程呢?
據吳其昌先生發表的《印度釋名》[8]一文統計,中國文獻中對“天竺”譯名的漢語音譯有38種之多。有:“捐毒、乾讀、身毒、信度、天竺、賢豆、寅度、印度”等等。從這些譯名,我們可以看出“天竺”的“天”対譯為“捐、乾”的演變情況:聲母由喉塞音的“捐、乾”演變為舌上音的“身、信”,判斷依據是聲母演變的條例:古無舌上音。同樣的,我們也可以看出“天竺”的“竺”対譯為“毒、豆”等的演變情況,也同樣遵循了這一演變規律。
徐時儀在《也說“身毒”的讀音》則分析指出:“漢譯對音“天竺”一詞的異名有的來源于梵語,有的來源于伊朗語,原因是古梵語與古代伊朗語語音中存在著S與H交替的語音現象,而伊朗語中沒有dh一類的送氣濁輔音,Sindhu一詞在伊朗語中就被讀為Hindu。”[9]文中還認為:天竺、天督、天篤見于漢魏。漢魏時,“天”既可以讀透母,同時也可讀為曉母。
鄭婕則在《“身毒”(印度)讀音考》一文中將“天竺”的譯音分為七類,而其中含有‘天督、天竺、天毒這類是從緬甸語系Thindu譯音而來。[10]
岑麒祥在《漢語外來語詞典·序》中闡述:“無論‘身毒、信度、天竺、捐毒和印度其實指的都是同一個國家或地區,其中“天竺、天督、天篤和天毒”來自于古波斯土語Thendhu。”[11]由此,我們可以知道:“天竺”一詞的對音,不光是梵漢的直接対譯,還有由波斯等其他地方的轉譯對音。為什么有那么多的譯音?其實,不過是“天竺”一詞對音的來源不同罷了。
通過上面的這些文章的論述,我們結合漢語語音的發展演變的歷史分析,早期“天竺”可以譯名為Giendu、Khiendu、Hindu、Sindu、Indu等等,這些譯名皆同音異譯,是一個音的不同轉化,現在我們叫印度,其實就是原來的一個輔音的失落造成的。
《廣韻》[12]“捐”的反切為“與專切”,“篤”的反切為冬毒切。“篤”屬端母通攝沃韻入聲,牙音合口呼字。“與專切”的“捐毒”是一個古代方言的讀法,真正和“身毒”対譯的應該是Sindu,“身”字的讀音和現在閩南話的讀音相同,沒有破讀的必要。
那么,“天竺”對應的又是哪個音呢?“天”字在漢代有h-的讀法,所以在音訓中有“天,顯也”的記錄。表明“天”字和“顯”字的發音是類似的,它們的聲母都是一樣,是h-,“顯”字念成h-的音。現代閩南話仍然念這個音,所以“天竺”對應的音是Hindu,這樣的拼法正是“天竺”兩個字在當時的漢語發音。
我們根據語音演變的規律可以知道“天竺”的“天”較早的漢譯對音是帶塞音的g-或k-聲母,g-或k-反映在“乾”和“狷”這兩個字的譯音當中,后來這個塞音弱化為擦音,變為了h-,于是就反映在漢譯的“天竺”、“賢豆”當中。再進一步,發生了腭化作用,便產生了Sindu這樣的念法,反映在漢譯的“身毒”、“信度”當中。最后,聲母失落,就變成了Indu,也就是今天“印度”的譯名了。
盡管文獻中印度的名稱很復雜,依據聲韻學的知識,我們可以了解到人類的語音演變都經歷了這樣一條規律:塞音→塞擦音→擦音。依此規律,“天竺”一詞同樣經歷了這樣的變化:Giendu(捐毒),Khiendu(乾毒)塞音弱化演變為擦音→Hindu(天竺、賢豆)再經過腭化作用演變為→Sindu(身毒、信度)最后聲母失落演變為→Indu(印度)。
參考文獻:
[1][元]汪大淵.欽定四庫全書·史部·島夷誌略[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
[2]蘇繼庼.島夷誌略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5月第一版.
[3][唐]司馬貞.史記·司馬貞索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版.
[4][漢]司馬遷.史記[M].第二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
[5][唐]李賢.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
[6]鄧兵.印度國名考略[J].南亞研究季刊,1999年第2期.
[7][唐]玄奘 董志翹(譯).大唐西域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2.
[8]吳其昌.印度釋名[J].《燕京學報》第四期,民國十七年十二月出版.
[9]徐時儀.也說“身毒”的讀音[J].江蘇省博士后科研資助計劃項目“中國語言問題與中華民族認同研究”階段性成果,2008.06.002.
[10]鄭婕.“身毒”(印度)讀音考[J].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3月第30卷,第2期.
[11]岑麒祥.漢語外來語詞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
[12]宋本廣韻·永祿本韻鏡[M].鳳凰出版傳媒集團 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