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似水年華》中食物元素的隱喻功能

李愛玉

摘要：在普魯斯特的鴻篇巨制《追憶似水年華》中，隱喻無處不在，巴爾貝克大教堂、英國山楂、海景畫、樊特伊小樂句等，數不勝數。而食物是一個容易被忽視的主題，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本文將要探討小說中三種典型的食物元素與人物的關系以及它們的隱喻功能。

關鍵詞：《追憶似水年華》;食物;隱喻

小說《追憶似水年華》中，作者花了大量篇幅來敘述上流社會的社交宴會，其中穿插了對名目繁多的食物的描寫，這些食物元素是這些宴會上必不可少的，它們和人物緊密聯系在一起，有著自己獨特的隱喻功能。

一、馬德萊娜小點心和萊奧妮姑媽

眾所周知，這部小說的回憶是從浸泡過椴花茶的馬德萊娜小點心觸碰口腔上顎的瞬間流淌出來的，這種無意識回憶的大門從貢布雷萊奧妮姑媽家徐徐開啟，“突然，往事浮現在我的眼前。這味道，就是馬德萊娜小蛋糕的味道，我到萊奧妮姑媽的房間里去請安時，她就把蛋糕浸泡在茶水或椴花茶里給我吃……”[1]馬德萊娜的味道令敘述者想起了姑媽，隨后聯想起了她臥躺的房間，之后是有著古老裝飾的花園住宅，接著是所在的圣雅各街、慢慢地整個小鎮及周圍地區都展現在眼前，這里的人和事也都涌現出來：睡眠悲劇、斯萬之戀、弗朗索瓦絲、圣安德烈教堂……

貢布雷是敘述者的精神家園，他在這里度過了一生中最美好時光，而貢布雷小鎮及周邊地區，給予他的不僅是與巴黎風格各異的生活模式，濃濃的鄉村氣息也讓敘述者感受到了純正的法蘭西文化，在他眼前展現的不僅是貢布雷小鎮的人、事、建筑，還有壯闊的法蘭西歷史。

小說最重要的主題是時間，作者不斷地在探尋時間的奧秘，最后接受了柏格森“心理時間”這一概念，馬德萊娜小點心就是的發端，它為敘述者提供了回憶的途徑，莫洛亞認為“普魯斯特主要的貢獻在于他教給人們某種回憶過去的方式。”[2]“唯一真實的樂園是人們失去的樂園。”[3]“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4]馬德萊娜小點心幫助敘述者找回了童年的伊甸園。

二、燜蘿卜牛肉凍和弗朗索瓦絲

弗朗索瓦絲是小說中的關鍵人物。她之前盡心服侍萊奧妮姑媽，之后又精心照顧馬塞爾一家，深受倚重。而制作精致美味的佳肴，則是這位女仆的日常工作之一，應該說是她認為最重要最神圣的工作。其實，她是把對主人一家的關愛之情融于這些造型奇絕，味道獨特的食物之中。早在貢布雷時期，敘述者已經感受到了她在飲食上給予家人的細心關照。多虧了她的良苦用心，敘述者在姑媽家嘗到了馬德萊娜小點心，以及在斯萬來訪的夜晚，準備餐食，讓家人圍坐花園，主賓對飲暢談，其樂融融。她讓家人每一次用餐都充滿了儀式感。

弗朗索瓦絲來到巴黎后，仍然擔起了“膳食總管”的重任，尤其在德·諾布瓦先生應邀來家做客時，在重要的賓客面前展露她的拿手絕活，就好比在觀眾面前表演藝術一樣。諾布瓦先生初次到家中做客，這讓她更加地興奮，于是，她親自去中央菜市場買了最上等的牛肉和其他食材，敘述者把她比作雕塑家米開朗琪羅，而她去購買食材的行動則堪比米開朗琪羅去挑選最上好的大理石。在敘述者眼里，她已然不是女仆，而是技藝超群的藝術家，為了制作藝術品而孜孜以求。

“胡蘿卜牛肉凍出現了，在我們家‘米開朗琪羅的創造下，牛肉躺在像晶瑩剔透的石英一般的大塊凍汁晶體之上。”[5]這道著名的牛肉凍獲得了主賓的盛贊。它造型美觀，味道絕妙。事實上，她采用的是最原始簡單的食材，使用的則是古老的烹飪方法，這才更彰顯傳統飲食的美味獨特，從而進一步體現傳統法蘭西文化的魅力，以此來對抗新奇、快速、迎合大眾的事物。弗朗索瓦絲在廚藝界的地位，可以和雕塑家米開朗基羅及歌唱界的“拉貝瑪”相提并論了。法蘭西美食史一如她的文明史一樣悠久，弗朗索瓦絲對待美食的正確態度，表現出了高貴的法蘭西精神。

三、巧克力蛋糕和吉爾貝特

吉爾貝特和敘述者少年相識于貢布雷梅塞格里茲，她是斯萬和奧黛特的女兒。初次見面時，在英國山楂和樹籬間，斯萬正喊她的名字“吉爾貝特”。讓敘述者對她充滿了好奇，尤其是她的名字吉爾貝特，讓他魂牽夢縈，自從在鄉間見到吉爾貝特，他就時常從大人們的對話中捕捉她的信息，想知道關于她和她家族的一切事情。敘述者因無法進入她的世界而惆悵煩惱：“而這個名字，則是為同她一起生活、一起旅游的幸福人們而起;他們關系密切的精華，彌漫到花色淡紅的山楂樹下面，彌漫到我們肩上，他們跟她以及她那陌生的生活關系密切，使我十分難受，因為我無法進入她的生活。”[6]

再次見到吉爾貝特是在香榭麗舍大街，又是因為有人喊出這個名字：“吉爾貝特這個名字已準確觸及斯萬小姐生活中無法見到的幾個部分，例如即將到來的夜晚，晚飯后在她家的聚會。”[7]吉爾貝特占據了敘述者的內心，她時而向他表示友好，但又令他感到痛苦，有時又對他表現出冷淡，總是若即若離，顯然，敘述者的第一次愛情到來了，而這場所謂的愛情在開始之初就只是一場單相思。于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原本就敏感憂郁的敘述者被無法進入吉爾貝特的世界這件事情折磨得更加郁郁寡歡。

奇跡的出現是因為科塔爾醫生來給敘述者看病，恰巧布洛克也在，斯萬家的相關人物就在聊天中被提起，原來斯萬夫人很想認識一下小馬塞爾。于是事情有了轉機，敘述者終于有了進入斯萬家的機會，著實不易，這幢房子卻堪比在凡爾賽宮覲見國王，令人感到望而生畏卻又時時念想[8]。下午茶聚會抑或是那些蛋糕，“長期以來被我認為是使她和我不斷分離的原因中最難逾越的障礙，現在卻成為我們相聚的一種機會。吉爾貝特帶領小伙伴們進入餐廳時，敘述者覺得里面跟倫勃朗畫的亞洲廟宇內部一樣陰暗，放著一只型似建筑物的蛋糕，又溫和又親切，又壯觀，猶如大流士宮殿一般。”[9]下午茶聚會，就像是敘述者馬塞爾的愛情儀式，他終于往前跨進了一步，巧克力蛋糕也成為這場儀式的象征。

縱觀整部小說，許多場景似曾相識，在“斯萬之戀”中有維爾迪蘭夫人大宴賓客的場景，有趣的是斯萬夫人也有接待客人的場景，而吉爾貝特則在家中宴請小伙伴，如果說斯萬夫人是在效仿維爾迪蘭夫人想要躋身上流社會，那吉爾貝特則是對其母親的明顯的復制，她招待小朋友的言行和奧黛特如出一轍，而復制則是小說者的又一特點。吉爾貝特下午茶中的大巧克力蛋糕，不僅是敘述者與這她感情進一步發展的象征，而且他從此正式進入斯萬家這個神秘王國，取得了他們的好感，此后，敘述者經常來參加下午茶聚會，還跟斯萬一家外出游玩，關系更進一步，為他了解斯萬整個家族做好了鋪墊。

四、結語

食物元素散落在小說的每一卷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都有其獨特的隱喻功能，為敘述者的回憶服務。這些食物元素除了經過加工的馬德萊娜小點心、胡蘿卜牛肉凍、巧克力蛋糕等，作者也花了不少筆墨描寫一些原始食材，例如：雞蛋、排骨、土豆、黑醋栗。在滿足小說情節需要的同時，這些食物元素還具有審美意義，同時與歷史故事聯系起來，例如：大巧克力蛋糕——大流士宮殿堡壘，牛肉凍——米開朗琪羅雕塑，蓋爾芒特晚餐中的食物——教堂鐘樓，普魯斯特在敘述的間隙也帶讀者穿越了時空、感受了歷史與文化，讀者在閱讀小說的時候仿佛也加入了這場舌尖上的旅行。

參考文獻：

[1][6][7]馬塞爾·普魯斯特，徐和瑾譯，《追憶似水年華》第一卷.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第47、141、394頁.

[2][3][4]安德烈·莫洛亞，施康強譯，《<追憶似水年華>序一》，《追憶似水年華》第一卷，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第1、3頁.

[5] Marcel Proust，A lombre des jeunes filles en fleurs，Gallimard，1954，p.26.

[8][9]馬塞爾·普魯斯特，徐和瑾譯，《追憶似水年華》第二卷.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第 78、80、8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