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中的“哀”“樂”

劉偉霞

古代詩詞中，有“哀”景，有“樂”景，有“哀”情，也有“樂”情。詩人寫作時，為充分表達自己的情感，往往采用巧妙的寫作手法，對照鮮明，感情更加突出，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正如王夫之所言，“以樂景寫哀情，以哀景寫樂情，一倍增其哀樂。”我們不妨將“哀”與“樂”分幾種情況簡要舉例分析。

第一種情況，“樂”景襯“樂”景，例如白居易《錢塘湖春行》：“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膠底，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痹娭惺惆l對“錢塘湖春行”所見美景的喜悅欣賞之情，這可由尾聯可見，中間兩聯寫春天鳥和花草的情趣和生機，即是為了抒發后文“最愛”之情所做的鋪墊，這里，美好景物和喜悅情感是和諧統一的。

第二種情況，“哀”景襯“哀”景。與第一種情況類似，凄涼之景也可以用來烘托凄涼的氣氛，而且更為常見，例如李白的《沙丘城下寄杜甫》：“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生。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比娂斜磉_的是對朋友杜甫的思念之苦，為此第二句的“高臥”即是孤獨的詩人無所事事，百無聊賴的不得已之舉;第四句的“秋聲”更是明顯的渲染了凄苦的心情。

第三種情況，“樂”景反襯“哀”情。古人曾評價說：“以樂寫哀，以哀寫樂，一倍增其哀樂。”這是古代詩歌中可追溯到《詩經》的一個重要的傳統，是“反襯”這一手法在古代詩歌中的最基本的體現。這里的關鍵，或要抓住全詩的中心句和關鍵詞，或要聯系上下文，鑒于情況不盡相同且各有代表性，下面以四首詩為例，做簡要分析。先看杜甫的一首《絕句》：“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詩人以碧江、白鳥、青山、艷花等意象描繪了春末夏初的美景，一句“今春看又過”使人無暇欣賞眼前的美景，而將詩歌的情感引向了“何日是歸年”的漂泊異鄉的思念家鄉的傷感。景雖是美景，情卻是傷感。這份傷感源于詩人有眼前的美景想到了家鄉。在景與情的關系上，這是典型的以樂景寫哀情——用美好之景襯托傷感之情。這樣，我們就可以明白，前面的美景是為反襯后面的傷感之情服務的。再看這首唐代李華的《春行即興》：“宜陽城下草萋萋，澗水東流復向西。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三、四句雖然寫到了芳樹之花和春山之鳥，但是不是要表達賞春之喜呢？不是，因為花是“自”落，鳥是“空”啼?！白浴焙汀翱铡眱蓚€字，可見美景無人欣賞之孤寂和失落。再看岑參的這首《山房春事》：“梁園日暮亂飛鴉，極目蕭條三兩家。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舊時花?！鼻皟删錈o疑是蕭條衰敗之景，那么后兩句庭樹發花，是不是美景呢？也不是，因為“人去盡”仍是蕭條冷清之景，“庭樹”不知人事已非這一變化，仍天真開花，正可反襯山房之破敗和人心之凄冷。最后再舉杜甫《客至》一詩為例：“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讲辉壙蛼?，蓬門今始為君開。盤饗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吓c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余杯。”首聯寫到的春水和群毆固然是田園生活特有的情趣，但若僅理解到這里，認為這是在表達對目前生活的欣賞，恐怕有違詩人的本意，這時我們不妨看一下頷聯，頷聯說“我這一直沒有朋友來，今天才迎來您這位客人。”字里行間，充分表現出詩人盼客之苦、迎客之喜。那么，首聯所寫的“處處春水”、“日日群鷗”，是不是在所謂的清新熱鬧中，蘊含著無人來訪的深深的孤寂呢？

第四種情況，“哀”景反襯“樂”情，景是為情服務的，若全詩是“樂”情，前面的“哀”景完全有可能是為反襯“樂”情服務的。請看李白的這首《塞下曲》：“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前三聯寫塞下艱苦的環境條件和緊張的戰斗生活，尾聯卻轉到寫將士奮勇殺敵的豪情，這種豪情也正是全詩的中心。這樣，我們感受到的，是不畏艱苦、有著鋼鐵般意志的將士形象。這里所謂的“哀”景，既然是用來反襯豪情，就全然不是悲哀的了。再看李頎的《琴歌》：“主人有酒歡今夕，請奏鳴琴廣陵客。月照城頭烏半飛，霜凄萬樹風入衣。銅爐華燭燭增輝，初彈淥水后楚妃。一聲已動物皆靜，四座無言星欲稀。清淮奉使千余里，敢告云山從此始?！鼻皟删浣淮犌俚膱龊稀r間、緣起以及演奏者。因酒興而鳴琴，可見其心情之暢達自適。著一“歡”字，渲染了賓主之間推杯換盞、其樂融融的熱鬧氣氛。“鳴琴”二字點題，提挈全篇。但三、四句轉折一筆，不寫演奏，而寫夜景，描繪了一幅凄神寒骨、悄愴幽邃的深秋月色圖：月光如水傾瀉在靜默的城垣上，不時有烏鵲驚飛;銀霜滿樹，木葉蕭蕭，寒風吹衣，好一派凄冷肅殺之氣！與前兩句所傳達的歡快融洽之情相比，這兩句則低沉壓抑，這是以哀景反襯樂情，即便秋氣凜然，但有酒有琴有知己就足以抵擋了！同時，它也為下文寫彈琴作了鋪墊。

第五種情況，“哀”景不“哀”，就是說景物表面上似乎是破敗蕭條，好像是借以表達傷感之情。實際上卻相反，詩人對此非常欣賞和得意，這是為什么呢？答案就在于詩人特殊的身份和審美取向，像陶淵明、王維等喜歡歸隱田園的這類詩人，在他們眼里質樸、清靜的農家田園風光，遠勝于繁華熱鬧的都市，例如王維在《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中寫道：“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余落日，虛里上孤煙。”乍一看，有人可能會為這一老者的孤獨和無所作為而傷感，而實際上卻絕非如此，前兩句寫人，塑造了一個意態安閑的老者的形象;后兩句寫景，營造出一個恬靜閑適的意境。我們萬不可不顧詩人個體之異，孤立片面的去理解詩中的意象。

情與景，是詩歌創作的兩個要素。情因景生，景以情合，二者相互生發與滲透，并從而達成融合無間的狀態，這就是所謂"情景交融"。而古詩詞中“哀”“樂”就在這“情景交融”之中，因此，在鑒賞古詩詞中的“哀”“樂”時，要深刻分析詩詞中的情與景。感受詩詞中的“哀”與“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