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一出佳人笑，誰曉山中勞者苦

月滿天心，專職作家，已出版古典文化隨筆《茶緣心語》《長相思不相忘》及各類散文隨筆集等20部，發表各類文字500萬字，多部小說簽約影視劇。

唐朝詩人李賀被譽為“鬼才”，他上寫游仙，下寫鬼魅，很少寫現實主義作品，但《老夫采玉歌》是個例外。詩中一句“夜雨岡頭食蓁子，杜鵑口血老夫淚”，讓人感到驚天動地得凄絕。

李賀這首詩中，沒有神也沒有鬼，寫的是生活在底層、用生命養家的采玉人。《太平寰宇記》記載，唐代長安附近的藍田縣以產玉著名，縣西三十里有藍田山，又名玉山，它的溪水中出產一種名貴的碧玉，叫藍田碧，但是采玉的人需要下到冰冷的溪水里采，十分不易。

李賀寫到，因為采玉人日復一日在水中找玉，連溪水都被弄渾濁了，溪水好厭煩采玉人，采玉人也好厭煩這樣的工作，可是沒有辦法。而且，深山里，溪水邊，采玉人沒有睡覺的地方，沒有像樣的食物吃，老天爺也不憐憫人，時不時落一場雨，像極了采玉人辛酸的眼淚。他們餓了就吃山里的榛子，睡覺隨便窩一下，醒來就下到溪水里去采玉，身體常年濕漉漉的，極不舒服。

不過，這不是采玉人最辛苦之處，辛苦的是，他們需要下到懸崖下面去，懸崖峭壁下，溪水如猛獸，猛獸下面卻蘊含著無數光彩熠熠的美玉。采玉人下去懸崖進入溪水時，在腰里系一根繩子，整個身體垂墜到懸崖下面的溪水中，采玉之后，再由岸上的人將繩子拖上來。如果遇到狂風暴雨，系著性命的繩子就會在風中搖擺，隨時要斷掉的樣子。

每當這時，采玉人心里就一片恐慌和悲涼：“村寒白屋念嬌嬰，古臺石磴懸腸草。”懸崖的石頭縫里長著許多懸腸草，又叫思子蔓，采玉人懸在半空中，看著身邊的思子蔓，眼淚一層層漫上來，好像杜鵑啼出來的鮮血一樣。在生死關頭，他們想到的是自己留在荒村寒屋中嬌弱的妻兒，妻兒需要自己的陪伴和養育，如果自己此刻死了，誰來管妻兒？以至于不幸葬身水中的采玉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不過，溪水無辜，采玉人該恨的，恐怕另有其人，正如李賀在詩中所寫：“采玉采玉須水碧，琢作步搖徒好色。”采玉人不斷地采玉，不過用來雕琢成貴婦的首飾，為她們增添美色。

莊子說，“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所謂沒有需求，就沒有采賣，自古以來，玉在中國文化中一直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漢代是玉器發展的一個高峰，漢代王公大臣的殉葬物中，已經有玉衣出現。到了唐代，玉器更是無處不在，女子們戴玉簪、玉佩、玉鐲、玉環，包括生孩子都要用玉如意壓福。可見，玉在古人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相應的，采玉人的工作就非常重要。然而，重要卻得不到相應的保護和尊重，這才是讓人氣憤的事情。

黃金有價玉無價，釵頭玉茗妙天下。當人們把玩美玉時，卻沒有人會想到，深山里的懸崖邊，采玉人身上懸著繩子悠蕩在生死之間，為人間采集美玉。或許只能用一句話來概括這種境遇：美玉一出佳人笑，誰曉山中勞者苦，人生自古有貴賤，公平本不存人間。

編輯/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