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個如沐春風的人相處三天

邱苑婷

Franklin是一個讓人感覺非常舒服的人。與Franklin和他的朋友們相處近三天后，這是我對他、對這段采訪最大的感受。

我打小便有些拘束，比我小一歲的Franklin其實亦是。但在我這個報道者強行闖入的過程中，為不使我過分尷尬，他卻三番五次主動邀請我加入他們的圈子。他和Jason、Brandon、女友一行四人都是美籍華裔，關系格外密切。一次一起吃早餐時，我小心地在他們一邊的沙發上坐下，留出了距離。

他見狀，立馬起身試圖幫我搬沙發，好離他們近一些。貴賓室的沙發太重，他哼哧幾次終于作罷，但又大跨步去了房間的另一頭，搬來一把木椅放在桌邊。

座位問題解決了，輪到吃早餐。桌上五盒密封的粥，有葷有素有白粥，但蓋子蓋著，看不出是什么種類。Franklin又提議，不如按年齡大小輪流盲選，看誰運氣好。我以為這是他們四個之間的游戲，便靜靜看著。Brandon第一個，開到喜歡的南瓜粥，大家便很配合地“啊”表示羨慕嫉妒，氣氛融洽。第一輪結束，我開始看第二個人是誰——沒想到Franklin很自然地叫了我的名字，開心地說輪到你了！

僅說過一次，他竟然記住了我的出生年份。我還在狀況外，連忙搖頭說，你們選，我吃過了。

場面突然尷尬半秒。Franklin聽出我自認局外人的拘束，接話說沒事，你替我們開一個，當玩游戲嘛。大家紛紛附和，我這才應下來——心里是有點感激的。于是聽著他們插科打諢，聽他們自黑說：

“Rick and Morty is the worst show I've ever seen！”Franklin在吐槽《瑞克和莫蒂》是他看過最爛的劇。

“But after tomorrow night，the worst show I've ever seen， oh， was my own show！（但明晚過后，我看過最爛的秀，噢，是我自己的演出！）”愛開玩笑的Brandon立馬演了起來。我們都大笑。

聊著聊著，我注意到他的鞋子。“咦，你怎么換鞋了？你的戰靴呢？”

他有點驚訝。在連續三天的跟訪中，“你連這都知道”是他常打趣我的一句話。在美國長大的他對中國的媒體運作不甚了解，或者說，總是以一種“假設對方對我一無所知只是被派來完成報道工作”的前提來開始他的自我闡述，但不傲慢，完全是一種平輩朋友交流的氛圍：也許你不太了解這個，那讓我先解釋清楚……

對一個經受過數次“你連這都不知道”的傲慢受訪者摧殘的記者來說，Franklin的姿態只能用如沐春風來形容。

2019年第39期明星報道《 舞者Franklin的中國“戰事”》

回到鞋的話題。在公眾視野里，Franklin至少有過三雙鞋。

第一雙是Franklin曬在Instagram上的，一雙匡威破鞋，鞋底磨出兩個洞，鞋面也開膠，爛得一塌糊涂。那是他媽媽好幾年前從中國買回來的，在他看來價格異常低廉（“買一雙VANS抵得上買七雙這鞋”），卻足足撐過了兩雙VANS的“服役”時長。

后來，他換了一雙黑色耐克運動鞋，還是老穿著，永遠不換，被粉絲戲稱為“戰靴”。

但這次專場，他的腳下換成了一雙黑色的阿迪達斯。被我發現時，他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不太方便說：

“……不能穿了。因為代言（阿迪達斯）。”

他聲音很輕，沒有說更多。我這才意識到，某種程度上，他已經失去了“穿鞋自由”。

他不過多提及和抱怨，大概是知道自己也享受了以之換來的資源，比如一次專場的機會。本質上說，他是非常清楚何為外在、何為內在的那類人，正因為知道平凡才是人的本質，才不以頭銜、獎項、粉絲數量等一切外在的虛名示人，只坦蕩蕩地用一個普通人的自我和周邊世界相處。

這樣一個人被選擇成為“偶像”，是大眾的幸——無論他本人承受著多少變與不變的壓力。他的爸爸向來覺得娛樂圈是魚龍混雜之地，曾認為孩子進娛樂圈是下下之選，但他也承認，至少目前為止，余衍林還是其中的“一股清流”，始終知道自己是誰，無浮無躁。那也正是人們喜歡他的原因，是舞者從他身上感受到平等與尊重的原因，也是在這短短三天內，我幾乎分享了他所有悲喜的理由。

專場結束那晚，在Franklin擁抱完所有人后，我和他道別，他竟向我道歉，怕我沒有素材。我給出了職業生涯里最真誠和扎實的擁抱，告訴他，恰恰相反，這可能是我有過的最好的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