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鼽從五臟論治發微※

●林震溪 陳志耿 高嘉駿

鼻鼽是指以突然和反復發作的鼻癢、噴嚏、流清涕為主要特征的上呼吸道病癥。《說文解字》釋：“鼽，病寒鼻窒也。”《釋名》說：“鼻寒曰鼽，鼽，久也，涕久不通遂至窒塞也。”指出了鼻鼽多由寒邪致病，癥狀除見流涕外，多伴鼻塞、通氣不利。現代多認為變應性鼻炎（AR）類似鼻鼽病癥，可參照而治，一般分為肺氣虛寒、脾氣虛弱、肺經伏熱、腎陽不足四證。[1]另將鼻窒歸為慢性鼻炎范疇，分肺經蘊熱、肺脾氣虛、氣滯血瘀三證論治。然臨床實際情況復雜多變，若僅從肺、脾、腎論治或拘泥于古今病名的契合，難免會陷入機械和局限中。依臨床所見，鼻鼽實病涉五臟，多與鼻窒相關，截然難分，依病程及體質有寒熱虛實不同轉歸。

1 鼻鼽的病因病機

鼻鼽的記載最早見于《禮記?月令》，“季秋行夏令，則其大水，冬藏殃敗，民多鼽嚏”。揭示其發病與季節、氣候、環境有密切關聯。此后《黃帝內經》闡述詳盡，論及“鼽”者共28 處，指明鼻鼽病因主要為感受風、寒、火、熱、燥等外邪，以火熱為多，有虛實之別，涉及肺、肝膽、手足陽明經、足太陽經等。如“肺氣虛則鼻塞不利”“春善病鼽衄”“少陰司天，熱氣下臨……嚏鼽衄鼻窒”“太陽司天，寒淫所勝……嘔血血泄鼽衄”，足太陽之別“實則鼽窒”“虛則鼽衄”等。后世醫家繼承經旨，各有發揮，總以寒熱分論，多不離肺，如《諸病源候論》認為肺臟有寒，寒氣入乘肺之官竅，可致使鼻涕長流不能自收。劉河間則認為鼻鼽之癢和流涕，是火熱所化，心火邪熱干擾陽明，以致出現鼻竅發癢而噴嚏不止。但整體看來較少論及他臟。然從《靈樞?邪氣臟腑病形》“十二經脈，三百六十五絡，其氣血皆上于面而走空竅……其宗氣皆上出于鼻而為臭”所論看，手足十二經脈與鼻密切相聯，而十二經脈“內屬于臟腑，外絡于形體官竅”（《靈樞?海論》），故鼻病實與五臟密切相關。

2 鼻鼽病涉五臟

鼻為肺之官竅，仰賴肺氣及宗氣的宣布濡養。肺為華蓋，外合皮毛，宣調營衛。肺與胃經脈相連，與中焦氣機宣降相承，脾胃又為營衛生化之源、五臟氣機之樞紐，故外邪犯皮毛、口鼻，或飲食調攝不慎、他藏久病，均可累及脾胃而犯于肺，發為鼻鼽。鼻鼽不離于肺，而內外病因致中焦氣機紊亂、營衛失常，為發病之關鍵，可謂其病標在肺，本在脾胃，涉及心、肝、腎。

2.1 標在肺《靈樞?五閱五使》言：“鼻者，肺之官也”，肺開竅在鼻，在液為涕，外合皮毛。肺吸入清氣與脾胃化生的水谷精微，在膻中合成宗氣，藉肺氣宣發上濡鼻竅，外同衛氣布達皮腠以抗御外邪。肺居高位為華蓋，皮腠為身之藩籬易，若肺氣素虧或攝生失當，則易首受邪侵，致“陽氣合利，滿于心，出于鼻，為嚏”（《靈樞?口問》）奮起驅邪。鼻涕為肺津所化，肺系受邪，氣機不利則津液輸布障礙，流涕不止。久之涕多傷正則宗氣及津虧甚，鼻干或窒，或生風作癢，發為鼻鼽。由于肺氣失常為鼻鼽病發之必然，故言鼻鼽其標在肺，其余臟腑發病均需影響至肺，方可為鼽。故處方多不離麻黃、桂枝、桔梗、枳殼、防風、蟬衣以宣降肺氣、調和營衛，并合蒼耳子、辛夷、白芷、菖蒲等宣利鼻竅。

2.2 本在脾胃《素問?玉機真臟論》曰：“脾為孤臟，中央土以灌四傍……其不及，則令人九竅不通”。脾胃位居中央，五行屬土，為肺金之母，水谷精微經脾氣升清上輸，成衛氣外達，繼肺中清氣融合成宗氣，上濡鼻竅，下資真元，敷布周身。若脾胃健運，則肺氣、宗氣及營衛生成輸布有序，肺鼻不易受邪，反之易發鼽病。故處方常以姜半夏、廣陳皮、炒白術、炙黃芪等健運中氣。另《素問?脈解》載：“陽明……所謂客孫脈則頭痛、鼻鼽、腹腫者”，足陽明胃經“起于鼻，交頞中”，與鼻直接聯系，肺與大腸為表里，胃與大腸同屬陽明經，性皆惡燥而喜潤，故腸胃郁熱、火熱常上犯于肺累及肺系，成為鼻鼽熱化、轉歸因素。故處方常配用蒲公英、石膏、升麻、瓜蔞、枳殼等清瀉陽明、泄降濁陰。

2.3 涉及心肝腎心為君主，藏神司嗅，心氣充則肺系暢鼻竅利，若心氣虛則肺氣壅鼻竅塞。正如《素問?六節藏象論》所言：“五氣入鼻藏于心肺”，《素問?五臟別論》言：“心肺有病而鼻為之不利”，均說明鼻竅與心相關。一方面，脾肺協調化生的宗氣主行呼吸貫心脈；心屬營，肺屬衛，營衛并行相貫，營在脈中以時時充養衛氣；衛在脈外以固攝營血。可視營衛的循行與作用實質是心肺功能的具體表現之一，心肺通過對營衛的調控，達到對全身形體、官竅的調攝，如王林林等人提出鼻與心肺最大關系在于“調控營衛”[2]，心肺和利則鼻鼽不易發。再者，心主血脈，肺助心行血，心肺氣虛，行血不利，可導致鼻竅氣血瘀滯，出現鼻甲肥厚，壅塞不利，致鼻鼽纏綿難愈。基于心肺在氣血運行上存在互相協調的關系，學者李凡成提出用活血化瘀法治療鼻部炎癥，收效滿意。[3]臨床多配用茜草、紅花、京丹參、川芎、歸尾、路路通等藥物活血化瘀開竅。

在經絡上，肝經和鼻咽部有所關聯，如《靈樞?經脈》所言“肝足厥陰之脈……循喉嚨之后，上入頏顙”，頏顙即喉頭和鼻咽部。《醫學真傳》亦言：“肝脈內虛……則頻頻而嚏”。肝主疏泄，若氣機暢順，則官竅通利。若素體肝旺或肝氣怫郁，則易上逆反侮肺金，發為鼻鼽。如《素問?金匱真言論》言：“春善病鼽衄。”近年來，鼻鼽發病的肝臟因素所得到臨床醫家重視，如何慧嫦等主張在治療鼻鼽時“治肺兼以調肝膽”。[4]臨床常用柴胡、赤白芍、枳殼、薄荷等疏肝通竅，龍膽草、桑葉、菊花、黃芩、蒲公英等清泄少陽火熱。

《素問?太陰陽明論》載：“陽者，天氣也，主外”，《素問?生氣通天論》載：“陽者，衛外而為固也”，均強調了陽氣衛外抗邪的功用。腎中元陽為陽氣之根，對機體免受外邪侵襲至關重要。《靈樞?師傳》言：“腎者主為外”，《靈樞?營衛生會》言：“衛出于下焦”，指明肺衛防御力的強弱與腎密切相關，蓋因衛氣晝日行于陽二十五度，夜晚行于陰二十五度，循行陰經后欲出陽經時必須在腎中汲取精氣獲得充養，方不至于疲弱，續布達陽經發揮抵御作用。可見在衛氣循行衛外方面，須肺腎二臟相互協同。肺外合皮毛主一身之肌表腠理，其本質是衛氣的防御作用，而衛氣的防御作用實取決于腎陽的強弱。另《素問?評熱病論》曰：“巨陽主氣，故先受邪”，足太陽膀胱經為一身之藩籬，太陽受邪往往表里相傳殃及腎。若腎陽不足，衛氣虛弱，不能固外，邪客肌表，表里相傳，腎臟受邪則可如《素問?宣明五氣》所載：“腎為欠為嚏”，發為鼻鼽。臨床常用補骨脂、淫羊藿、炮附片、桂枝等溫腎助陽。

3 典型病例

案1李右，70 歲。2017 年6月17 日初診。主訴：鼻塞1 周。患者素患鼻鼽，晨起多涕，遇風為甚。近1 周漸覺胸痛，甚至掣背，呼吸不暢，鼻塞嚴重，外用噴鼻劑可使呼吸稍暢，飲食及二便調。舌體微胖舌質稍暗，苔白膩，脈細弱。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心電圖示：①心臟供血不足；②竇性心律；③懷疑下壁心肌梗塞（ⅢavF）、T波低平。診斷：①鼽窒；②胸痹。證屬心血瘀滯，肺竅不利。擬先除其標，后顧其本。藥用：生麻黃10g，蒼耳子15g，白芷15g，辛夷15g，姜半夏6g，陳皮6g，菖蒲10g，鵝不食草30g，蒲公英30g，僵蠶6g，蟬衣6g，枳殼12g。7 劑，水煎服。

2017 年6 月26 日二診：鼻塞流涕等癥悉除，唯鼻竅難聞香臭，胸悶胸痛，此表標癥除而本癥顯，系胸中氣血運行瘀阻欠暢，鼻竅不利，治以行氣血化瘀滯通鼻竅。藥用：茯苓15g，杏仁12g，生苡仁12g，茜草10g，紅花10g，旋覆花10g（布包），京丹參30g，郁金10g，石菖蒲15g，瓜蔞30g，薤白30g，桂枝6g，枳殼10g，琥珀2g（分沖），合歡皮30g，首烏藤30g。7 劑，水煎服。

2017 年7 月4 日三診：胸痛減，自覺鼻已能辨香臭。前方繼進，半月后復診自覺諸癥平，繼以調理。此后電話隨訪半年，悉知無復發。

按前方生麻黃、蒼耳子、白芷以及辛夷解表祛風、散寒通竅；姜半夏、陳皮溫中化痰，菖蒲取其通竅之力；鵝不食草為治鼻鼽專藥，通竅效佳；蒲公英清肺中郁熱；僵蠶、蟬衣功擅搜風止癢；枳殼疏理氣機。諸藥協力以驅散外邪宣通鼻竅。二診方中茯苓、杏仁、生苡仁、旋覆花、菖蒲、桂枝、瓜蔞、薤白宣濁化濕，溫通胸陽，兼開肺竅。茜草、紅花、丹參、郁金通心脈瘀阻，枳殼調暢氣機，琥珀、合歡皮、夜交藤鎮靜安神，兼化瘀通脈。全方秉持溫通心脈，理氣行瘀治法，遣寬胸理氣化瘀藥物使鼽窒向愈。理法深合《內經》“心肺有病而鼻為之不利”之經旨。

案2王左，8歲，2016年11月24 日就診。家屬代述，患兒患鼻炎3 年余，近1 周加重。刻下證：鼻塞、噴嚏、鼻癢、鼻流清涕，晨起及入寐前更感嚴重，小便清長，唇舌紅苔薄白，脈弦略數。診為鼻鼽，證屬脾肺兩虛，治以宣肺通竅，健脾理氣為主。藥用：生麻黃10g，白芷10g，蒼耳子10g，蒲公英30g，炒白術15g，生黃芪30g，黃芩6g，廣陳皮6g，菖蒲10g，薄荷6g（后下），補骨脂6g。7劑，水煎服。藥進10天，家屬來電述諸癥平，隨訪數月無復發。

按方中生麻黃、白芷和蒼耳子解表散寒，宣通鼻竅；廣陳皮、炒白術、生黃芪功擅健脾理氣、燥濕化痰；薄荷、黃芩、蒲公英清透怫郁之熱；菖蒲通利化濁。妙在一味補骨脂點睛。鼻鼽久延不愈，常子病及母，肺殃及脾；中土虧虛，又可損及腎元，故加補骨脂溫補腎陽。

案3王左，17 歲。2014 年11月18 日初診。主訴：鼻塞、流涕1周。患者近3年常發鼻塞流涕，目鼻發癢。1 周來，鼻窒不通甚，張口呼吸，流黃濃濁涕，終日不止，無惡寒發熱，目鼻癢、色紅，咽喉疼痛，扁桃體未見明顯腫大，口干、苦，舌紅苔黃膩，脈弦。診為鼻鼽，證屬：少陽郁熱，木氣侮金。治以疏泄少陽，兼宣肺氣。藥用：霜桑葉10g，杭白菊10g，生麻黃10g，辛夷15g，蒼耳子10g，白芷10g，姜半夏6g，陳皮6g，龍膽草15g，蒲公英30g，蟬衣6g，僵蠶6g，菖蒲10g，枳殼6g。7 劑，水煎服。復診，訴服藥后諸癥減，囑前方繼進2 周。隨訪至來年秋季之前未發。

按患者素有鼻患，目、鼻發癢，可知肺氣本弱，風邪留戀。今見鼻窒不通、疼痛，口干、苦，咽喉疼痛，目鼻癢、色紅，舌紅苔黃膩，脈弦。此少陽郁而化熱，肝木侮金之證。以霜桑葉、菊花、龍膽草、蒲公英清肝膽郁熱，清化痰濁；麻黃、辛夷、蒼耳子、白芷、菖蒲，疏風宣肺，開通鼻竅；蟬衣、僵蠶疏風止癢；枳殼、半夏、陳皮理氣化痰。此即《內經》“必伏其所主”，治病求本之旨。

4 結語

要之，鼻鼽發病不離于肺，而肺胃經脈相連，肺與中焦氣機相系。《素問·玉機真藏論》言：“脾為孤臟，中央土以灌四傍”。《素問?五常政大論》說：“根于中者，命曰神機，神去則機息”。均闡明脾胃對其余四臟的長養作用、時空關系及氣機樞紐功用。是以五臟功能失調均可累及肺，故鼻鼽實則“關于肺而不止于肺”。若能在五臟致鼽理論基礎上審癥求因，探尋病機，針對不同階段辨證施治，機圓法活，或能拓展辨證思維，提高用藥的準確性及臨床療效穩定性。在鼻鼽緩解期也能根據五臟虛實而議補瀉之法以圖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