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教育要為學生預見未來，贏得未來

王歡

北京史家教育集團校長，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北京市特級教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獲全國優秀教師獎章、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三八紅旗手、首都勞動獎章、北京市五四青年獎章、北京市紅領巾教育獎章、北京市師德之星、東城區杰出校長、東城十大杰出青年、東城區十佳教師等榮譽稱號。黨的十八大代表，第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東城區人大代表。

北京的冬天，風清冷，陽光慵懶淡泊。北京市東城區史家胡同小學校園內刻著“和諧”的碑石和師生嬉戲的雕塑群，透著疏朗的靜美。廳內小橋流水，一架黑白鋼琴擺在大廳的一隅。在校長辦公室，記者見到了史家小學校長王歡，她極富親和力，話語間唇角抿起一抹暖暖的笑意：“好的教育一定不是在灌輸知識，而是注重對孩子思維方式的培養，培養孩子解決問題的能力，讓他一生‘學而不厭，挫而不敗’。孩子成長的過程中出現任何問題都是正常的，我們要讓孩子敢于試錯，讓他像竹子一樣一節一節地磨礪成長。”王歡的語氣里難掩呵護之情，就像疼惜一朵花苞、呵護一只青花瓷，唇齒間都帶著柔意。談及教育改革，王歡的語氣里又帶著一份剛性的堅毅與篤定：“教育一定要改革，改革才有活力。教師要在實踐中不斷更新教育觀念，讓心靈跟上社會發展的步伐。特別是在人工智能時代，我們教育出來的孩子必須要有創造力、有擔當，讓孩子預見未來，才能贏得未來。”

教育是七分等待，三分喚醒

改革開放四十年我是幸運兒。1978年，王歡考取了北京第一師范學校，至今恰好四十年。“改革開放四十年，正是我教師職業生涯成長的四十年。我見證了改革開放的點滴歷程，真切感受了改革開放帶給我們的無限驚喜。40年，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的教育也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我的成長正受益于改革開放，我是幸運者中的幸運者。”王歡的語氣里充滿感恩。她說，教師要有熱愛教育的定力，從內心里熱愛著教育，有愛就有熱情，有力量和溫度，有無限的能量，愛可以化解很多問題。

王歡仿佛是一位一路歡歌的登山者，40年來，在平凡的石階上她樂此不疲，走得有聲有色，萬千荊棘一笑而過，鮮花美景淡然澹泊。她曾在北京市東城區北池子小學、北京市東城區和平里第四小學任教師，后在東城區分司廳小學、東城區府學胡同小學、東城區史家胡同小學擔任校長，2015年任北京史家教育集團校長。從普通語文老師到優質小學的校長，王歡一路成長，一路磨煉，她的視野不斷放大。她說，一所學校給予學生的不只是一種知識、一種能力，更是一個明媚的春天和一個美好的世界。一所學校好不是真的好，所有的學校好，中國的教育才會騰飛。

“當今的中國，正以前所未有的自信，走近世界舞臺的中央；可以很自豪地說，文化自信使得中國的教育，也前所未有地走近世界的中央。”王歡的臉上洋溢著自信，這份自信源于國之強大給予的底氣。

黨的十九大把教育擺在優先發展的戰略位置，教育的引領性、先導性特征越發突出。教育是民生，更是國家戰略，國家的未來在于現在的課堂。“現在的這批孩子，到2035年中國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正值風華正茂，2050年中國成為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時，他們正是年富力強的國之棟梁，是完成偉大‘中國夢’關鍵的一代人。我們要給予他們基礎能量，為他們打好基礎。”王歡呼吁教師們要多走出去，看看其他城市教育的發展，多關注我們的鄉村教育。“你永遠無法預料觸動你心靈的會是什么。”

走在孩子身后，關注孩子獨立前行。“教育是‘長善而救其失’，通過教育把孩子善良的本性引發出來，同時引導學生糾正自己的錯誤。小學階段是孩子身體和心理共同成長的時期，是教育最好的干預階段，‘長’的過程就說明他不成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需要我們尊重孩子成長的規律，通過教育干預，讓孩子成長、成才、成人。教師的角色，不僅要在前面引領孩子，還要在他身旁陪伴，所以我們更提倡有計劃、有目的地走在孩子身后，關注孩子獨立前行。”從事基礎教育多年，王歡深有感觸。她經常跟她的小伙伴們說，教育是70%的等待加上30%的喚醒。喚醒的是孩子自我價值的認識，等待的是孩子的成長，讓孩子在自然空間里自由地生長，使孩子在“長”的過程中達到“成”的目標。教師一定不能讓課程禁錮成長的無限，而要讓課程的無限拓展生命的可能。

“和諧”是史家小學一貫秉承的教育理念，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內核。史家小學緊緊圍繞“和諧”，以“種子計劃”為核心戰略，統攝運行機制及工作任務，著力發掘每一粒種子的生長點，著力創拓“無邊界”的史家教育。“把每個孩子看成一粒種子，我們的責任就是要培育好這顆種子，讓這顆種子盡可能地飽滿，盡可能地充滿生命的能量，盡可能地擁有持續發展的力量。為他打好了生命的基礎，進入社會以后，遇到陽光、水分、土壤，他才能夠順利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成長為棟梁。”王歡說。“種子計劃”實際上就是和諧教育，如果一個人與社會、與自身、與自然、與他人都和諧了，那么他就是一個和諧的人。

課程要注入中國的符號和基因

在“奢華”文化中觸摸歷史的脈搏。2015年7月，《北京市實施教育部〈義務教育課程設置實驗方案〉的課程計劃（修訂）》中提出，中小學校各學科應有平均不低于10%的課時用于開展校內外綜合實踐活動課程。王歡深表認同，她說：“課程一定要改，不改，一定會被時代淘汰，會變成一個盲目的、‘指不定跟誰跑的’末位跟跑者，而不是前沿引領者了。所以一定要把10%的綜合實踐課程引入課堂，通過10%的改革來撬動90%的綜合素質的發展。但改革要有中國教育的元素在里面，有中國教育的符號在里面。課程不是‘翻花兒’，孩子是有生命力的花朵，他要有根、有葉、有土壤，要生機勃勃地生長。”

早在2013年，史家小學就與國家博物館簽約，構建了北京首個“博物館學科”，并在學校開設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博物館綜合實踐課程》。學生每周有半天時間走進國家博物館，學習漢字課、服裝服飾課、美食美器課和樂音辭系四大類課程，學科由國博專家及史家老師授課。

王歡認為，這是“在時間的罅隙里，撫摸文化的脈絡”。她表示，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基本、深沉、持久的力量。傳統文化教育是學校教育中的尋根、固本、筑基工程。博物課程以國家博物館的文物為載體，通過挖掘文物背后的故事，讓孩子們穿越時空和古人對話，探究文物的由來、文化的演變，乃至于社會的發展歷程，從而延伸出無限的時空想象與文化意象。這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教育，當學生有了文化自信、家國情懷、民族自豪感，生命就自然而然舒展了。

博物課程不僅弘揚了中國文化，也達成了人類文明相互之間的溝通。史家小學和美國西德維爾友誼中學是友好學校，美國前總統奧巴馬的二女兒在史家小學上過博物課后深感震撼，她說這是她上過的“最奢華”的課，她感嘆中國五千年的歷史文化讓她享受了一場“奢華的文化大宴”。

從“博物”到“博悟”，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課程是史家小學課程理念的直觀表達。他們研發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博悟課程》，其中包括《漫步國博》系列課程和《博悟之旅》系列課程兩個課程體系。課程的設置與實施突破了條框育人的邊界、符號學習的邊界、單向成長的邊界。以博物館中的文物為載體多角度解讀文物背后所承載的傳統美德、核心思想以及民族精神，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植根于學生的生命中，讓他們成為一顆顆飽含著中華傳統美德、人文精神、民族自信的“種子”成長發芽。“‘博’是廣博，和我們學校的無邊界課程理念是統一的。‘悟’是通過學習活動讓學生有思考、有主張、有理解，在感悟中長大。按照從文物到文化再到文明這個線索，讓孩子們源于傳統，放眼和立足未來，從而推動世界人類文明的發展。”王歡坦言。

給孩子提供一個知識與真實情境的鏈接。“這學期我們被教育部辦公廳點了兩次名。”在采訪中，王歡自豪地向記者展示了《教育部辦公廳關于北京市史家胡同小學科學防控近視肥胖有關經驗與做法的函》，以及被教育部辦公廳評選為中小學德育工作典型經驗的《志在家國 學無邊界——史家小學課程育人實踐》。“一定要關注孩子的視力，注意孩子體力的發展，如果我們的孩子體力、視力不行，將來誰去看精密儀器，誰去進行高空操作？在未來的國際競爭中如何能取勝？”王歡不無憂慮地表示。她向記者介紹，史家小學的德育先進經驗主要有兩大板塊，一個是國博，一個是以家國情懷為核心的育人項目。教育的根本任務是立德樹人，史家小學將家國情懷落腳在服務學習上，強調“在服務中學習，在學習中服務”，鼓勵學生將實踐與學習相結合，走進真正的社會與生活，主動發現社會中的現實問題，自主策劃具有創意的公益實踐項目，主動開展社會實踐及社區服務，通過創新公益行動改善社會生活和環境，通過服務他人、服務自己，從中獲得成長。比如為井蓋穿上彩衣、為山區孩子編織“暖冬紅圍巾”、倡議“放下手機，讓我們在一起”等。

“影為愛”是一個學生春節回老家，有感于鄉下留守兒童思念父母，萌生了幫助留守兒童建立與家人交流紐帶的想法而形成的一個公益項目。孩子們實地采訪，跟拍城市務工人員，將他們的工作、生活照片結集成冊，送給他們遠在家鄉的孩子。孩子們跟拍花藝師傅、醫藥配送中心的庫房工作人員、首都第二機場的建筑工人……并在攝影專家的指導下，舉辦主題影展，呼吁更多的人關注外來務工人群。

“刨花兒公司”的孩子們研發了“二十四節氣樹脂掛鐘”，他們從唐詩、宋詞、詩經、俚語、花語、民俗里尋找與節氣相關的語句作為參考，確定了二十四節氣代表物灌制樹脂塊，再用CAD制圖、CNC數控機床切割，打磨、刷漆、組裝，完成了富含傳統文化氣息的現代生活用品。

還有幾個孩子別出心裁成立了“一家關注”傳媒公司，并做得有聲有色。孩子們采訪“公司”，拍攝視頻，后期制作，推出專題采訪。“在‘創智匯’服務學習中，我們規定一個團隊不少于六個人，學生可以選擇一名老師和一名家長做導師，但導師只能參與討論，沒有投票權和決定權，所有的事情學生自己獨立做主。”王歡介紹說。

在活動中，有幾個孩子找王歡做代言人，她起初有點猶豫，但覺得孩子們很勇敢，應該鼓勵，她對學生說：“我不在意你們的產品有多成功、多完美，我在乎的是你們的學習過程。”結果因為產品被認為有模仿，首輪便被淘汰了。孩子們很傷心，王歡安慰他們：“你們每個人都很努力，但付出了努力未必就會成功。你們必須學會接受失敗與挫折。”孩子們聽了破涕而笑，表態說：“歡校，我們一定會加油的，請看我們明年的。”雖然是校長代言，但不符合要求同樣被淘汰，這里沒有權威，只有努力，認真才能被尊重。這點也讓王歡很欣慰。

“‘人要有聰明的腦，溫暖的心’。在這個大數據時代，也許我們教給孩子的知識很快會被淘汰，但留下來的是素質和思維方式。在學習內容、學習方式和學習途徑多元化的今天，我們應給孩子提供一個知識與真實情境的鏈接，深層知識和空間的鏈接。”王歡強調。

學校是跟家長合作在一起的團隊。王歡認為，學生成長離不開家庭教育，家長的才華、智慧、成長經歷都深刻地影響著學生，學校要注重家長資源的開發。在史家小學，很多家長都是博士、學者、書法家、畫家、歌唱家、文學家，這不是一個孩子的資源，是所有孩子的資源。 “史家小學的家長課程比較有名，在跟家長溝通時，我們明確提出‘母給德、父給責’。我們有媽媽讀書會，爸爸讀書會，星期六義務講堂，都有家長參與并承擔任務。為更好地推動家校合作，我們推出了周末親子課程，鼓勵家長參與學校工作，有上百位家長參與了課程設計，包括載人航天揭秘、創意紙模、植物世界等少年兒童感興趣的內容。我們不是單打獨斗，是跟家長合作在一起的團隊。假如有500個老師，5000個孩子，那我們就是10500人的團隊，每個家長都是老師，當孩子遇到問題時，家長如何教育，導師怎么教育，我們共同商量幫助孩子成長，而不是指責推諉。”王歡表示。

教師要做教育改革的主動承擔者

為教師開辟具有學術影響力的成長路線。“教師是學校發展的最強動力，名校是由名師帶動的，沒有名師，我們就要創造名師。教師要有學科領導力，他的領導力一定體現在學術影響上。一個教師之所以被大家一輩子追隨和贊賞，一定是他的教學風格、教學特色、教學理念、教學行為，受到了學生和同伴的認同、仰慕與追隨。在史家，只要你有自己的研究項目，學校就會大力地支持你組建一個團隊。你有研究領域、有團隊，你就是領袖型教師。我希望史家的每一個老師都是領袖型教師，他們互相追隨，互為領袖。”王歡對記者說。

為此，史家教育集團變“管理”為“治理”，進行“教師領導型治理結構”的實踐探索，充分喚醒教師在改革中的主體作用，不斷強化教師的專業影響力與學術領導力，確保各項改革任務在集團各校區同時順利推進。在這一治理框架下，教師的變革動力被極大激發，他們由改革的被動執行者轉變為主動變革者。集團的發展動能也實現順利轉化，從外部行政力量推動轉為內部驅動。當前，行進在高速鐵路上的史家教育，正在成為一輛幾乎每節車廂都有動力機組、每個車輪都是動力旋轉的高速動車，呈現出“動力群多樣、 群動力豐富”的發展態勢。

“教師是改革的主動承擔者，當老師本身有了內驅力后，他內心就有了主動性，教師要擔當其責任和使命，使我們的教育從跟跑的狀態，邁向并跑，甚至是超越。”王歡坦言。

把注意力和興奮點集中在教育改革發展上。“很多學校說要把學校辦成學生的樂園和家園，把學校當成成長的一個空間。但老師十年、二十年如一日工作在這里，教師也需要不斷地學習和成長，教師要真正地實現自我教育才是最重要的。”王歡表示，史家小學不僅是學生學習的地方，同時也是教師自我成長的學院。

按照“教師共同體”的建設邏輯，為不斷實現“教師領導型治理結構”的搭建，史家教育集團創新教師專業成長的路徑，進行“史家學院”建設。“史家學院”旨在發揮“領袖教師”的輻射帶動作用，讓教師在職業發展的過程中，自覺把日常教育教學內容視為研修的課題，指導教師在學校工作的每一天、每一個教育教學行為中實現專業發展，即實現真實育人場域中自覺的職業提升。“史家學院”以“培養更多的好教師”為目標，按照學科研究領域成立了十個研究分院，下設64個教師研究室，把學校幾乎所有的老師全部納入學院中來。

王歡說，她到有著“千年學府、百年師范”美譽的湖南第一師范交流學習時，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當時風華正茂的一代偉人毛澤東在學校里堅持“三不談”——不談家庭瑣事，不談金錢，不談男女之事，只談國家命運、人民解放、社會擔當。王歡感嘆：“如果一所學校，教師的話題內容都是家長里短的生活瑣事，格局就打不開，格局打不開就容易抱怨，那么整個環境都會受到影響。如果教師的的注意力和興奮點都在教育改革、教學發展上、在不斷地創造教學品質上，那么這個學校自然而然就會有無限的動力，而每一個教師都是一個動力源。當絕大多數老師都是動力源時，整個校園的風氣和教學狀態，都會自然而然進入一種良性循環中。”

“史家學院”秉承著“任務驅動、項目推進、伙伴學習、平臺集成”的發展思路，為每一位學員提供體驗實踐的綜合研修情境，進而在職業價值的建構、專業方向的引領、成長條件的創設等多個層面持續推動師德發展、師能提升和師情暢達。王歡表示，學校每年都有鄉村教師培訓計劃，以及其他一些長短期培訓任務。老師被稱為“史家學院的導師”，培訓者和被培訓者是伙伴關系，在伙伴關系建立后，徒弟將導師的教學主張、教學特色、教學特點進行歸納整理，同時按照導師的觀點去搜尋信息，形成一個完整的講題稿。這是一個不斷提升和發展自己的過程，老師們會有自覺豐富自我的始心。教師在平等、開放、包容中進行理解、對話、碰撞，在復盤的過程中進行討論、反思，從而不斷激發新的方案、新的思路、新的思維，新的理論也就此萌發。

采訪結束，窗外冬正濃，幾只小鳥在校園里快活地跳來跳去，為蕭瑟的冬日注入生命的活力。下課鈴響起，校園里傳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鳥兒受了驚嚇，“忒”地一下飛向了天空。王歡想起，剛來史家小學當校長時，正是萬物復蘇、草長鶯飛的三月，她笑言：“史家已經融入了我的生命，我要把我的一生奉獻給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