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日本僑鄉

1936年，日本政府制定“滿洲農業移民百萬戶移住計劃”。大批日本貧民組成“開拓團”進入東北。1945年，日本投降，“開拓團”紛紛試圖回國，長途跋涉，體力殆盡，5000多人死于黑龍江省方正縣，一些走不了的小孩子，就被本地人領回。特殊的歷史背景，使得方正這個人口不足23萬的縣城，有20600人成為赴日華僑。這里擁有堪稱中國最完備的對日經濟產業鏈：赴日中介、日語學校、對日婚介……

黃金時代

1978年，《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簽訂。恰逢上世紀八十年代日本戰后經濟高速發展，大批方正的日本遺孤回國。他們成為方正與日本經濟的第一條紐帶。這些日本遺孤先是邀請他們的中國養父母和親友赴日務工、探親、定居，繼而開始帶動方正的對日產業的發展。

蓬勃的往來帶來了商機。1994年，“僑鄉”的定位應運而生。“僑鄉”形象塑造深入到廣告牌的細節。在僑鄉形象工程建設成就中就規定，“主要街道兩側的牌匾、招牌、廣告牌、宣傳牌都用中日文字雙語書寫”。

“出國都出瘋了。”出租車司機王旻這樣形容當時的縣城氛圍。那段時間，每到7、8月，旅日華僑便回到這座東北小城避暑。寶馬、奧迪、豐田和它們夾著LV包的主人，游走在這個曾經的國家貧困縣街頭。王旻回憶，“他們當時在國外整天就是工作掙錢，沒時間玩，回國了，那邊掙的錢，在這邊使勁兒花。”

2008年，方正縣城北部的日式風情街正式修建，“僑鄉”開始收獲經濟成果。據報道，2009年，方正縣外匯兌換在全國縣級城市中排名第27，儲蓄存款余額超過37億元人民幣，其中，80%以上是華僑華人存款，旅日華僑人均年收入高達30多萬元。

砸碑事件

沒人想到，這段持續了十余年的黃金時代，會在2011年戛然而止。2011年，方正縣的中日友好園林以另一種面目出現在了新浪微博上：黑龍江方正縣為吸引日商投資花了70萬元為侵華日軍逝者立碑。驚悚的標題引發網友的憤怒，方正縣也被斥責為“漢奸縣”。方正縣常務副縣長洪振國事后對媒體介紹說，中日友好園林里的“日本人公墓”是幾十年前修建的。后來“中國養父母公墓”的修建，極大地豐富了中日友好園林的內涵。但多年來，此處埋葬的日本“開拓團”亡者身份一直不可考，直到2011年，才核實了229人，于是，便產生了這座引發網友熱議的名錄碑。

但在當時，網友們的看法卻不是如此。一個網名叫“湘軍五百”的人在4小時內就聚齊了5個人，趕到了方正縣，把一桶紅漆潑到了碑上。這便是當年舉國關注的“砸碑事件”。

“砸碑事件”后，很多人和事，都發生了轉變。方正開始努力淡化“僑鄉”的色彩。這個曾經的明星詞匯，漸漸在政府會議上消失了。“對僑鄉的事，基本上不提了”。

一起減少的，還有來交流的日本民間團體。方正縣僑聯辦辦公室主任曹松先回憶，“以前最多時，一年能接待上千人，有求必應，還熱情。現在來團，我們得請示領導，接不接待。如果接待，怎么個接待法”。

方正縣如火如荼的對日經濟也開始降溫。日語培訓學校的表現最為明顯。“學生從每個班一百多人，一下就落到三、四十人了”。釣魚島問題最激烈時，很多家長覺得“要打仗了”，“不愿意孩子去了”。

赴日務工，已不是最優選擇

事實上，日本經濟陷入持續低迷后，赴日務工，已不是方正人的最優選擇。

“我妹子辦的五年多次往返，沒有活干，花了好幾萬塊辦手續，中介沒給找活，待了不到一個月就回來了，花了五萬呢。”方正縣德善村的朱秀華說。她坐在小賣店的圓桌邊，這是農忙之余村里人常聚的地方。

大家討論的主題，還是離不了日本。三叔是小賣鋪里的常客，他今年60歲，頭發已經花白，最愛舉例的談資是：早年在日本務工時，最多一個月掙了7萬多元。

朱秀華的女兒去日本已近10年，她在日本的前夫愛喝酒，后來離婚了。日本的永久居住資格是這段不幸婚姻留給她的唯一遺產。但她依然在日本工作，工作內容是把流水線上的貨裝到箱里，然后打包。下班到家往往半夜一兩點，“干活干得手都腫了”。廠子管得“可嚴”，女兒往家里打個電話，得溜到衛生間，但一個月能賺1萬多人民幣。

（摘自《博客天下》2018年第1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