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與高瑛的“患難相處、心魂相守”

1996年，匆匆離去的著名詩人艾青沒有留下一本回憶錄；多年之后，與艾青“患難相處、心魂相守”的妻子高瑛女士，替他完成了一部不是傳記的傳記。全書64個“故事”，是迄今為止記述艾青最詳實的讀本。

窗戶上那雙眼睛

1955年，我被調到中國作家協會工作，我們每天都在小樓下做工間操。有一天，在做操時，我發現在二樓的窗戶上，有一雙眼睛。第二天，再做這一節操時，那雙眼睛又出現了。第三天我換了位置，那雙眼睛也隨著我移動了。

一天，樓上走下來一個人，我問同事關木琴：“他是誰？”關木琴說：“你不知道嗎？他是艾青。”

沒有過幾天，人事科長張克對我說，艾青來電話，說要什么介紹信。她叫我給辦一下。我感覺艾青看上了我，有些膽怯，但還是鼓起勇氣上樓了。等我坐下來，艾青問我：“你讀過我的詩嗎？”我說：“讀過。上學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個女詩人。”艾青笑了，問：“為什么你要這樣想？”我說：“艾青這兩個字，很秀氣，好看又好寫，叫起來也好聽，像個女人名字。”

第一次約會

沒過幾天，我去小樓后院吃飯時，艾青從樓上走下來，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明天（星期日）上午九時，我在崇文門內春明食品店等你，你一定要來。”

這一夜我怎么都無法入睡，盡管我和丈夫譚誼已結婚5年，婚后一路磕磕碰碰，婚姻早已亮起紅燈，但艾青的邀請還是讓我心懷不安。

那天，我赴了約。我們不知疲勞地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了龍潭湖。艾青對我說：“我想了好幾天，也矛盾了好幾天，心里還是放不下你，我是真的愛上了你，你說怎么辦？”

我說：“這是一道難題，需要我們兩個人思考、兩個人來回答。”

他說：“有一點我要向你說明，我的感情經歷比你復雜得多，但是，我從不玩弄女性，我都是認真地去愛，當然有愛對了的，也有愛錯了的。”

我說：“吃一塹，長一智。生活教育了我，給了我一點聰明，也給了我教訓。我已經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了，決不能再有第二次。”

秘密的公開

1955年，譚誼也要調到北京中國作家協會工作。一次，我們又大吵起來。

到了夜里，譚誼和我冷靜下來，開誠布公地談起來了。譚誼說：“咱們好合好分，你年輕漂亮，聰明能干，很容易找到一個你愛的人，我希望你生活得幸福。我呢，再找個老婆也不難……”

我被他的一席話感動了，就把我和艾青相愛的事告訴了他。 譚誼聽了很震驚地說：“你年紀這樣小，他歲數那么大，你們倆合適嗎？聽說他剛離婚……”

當時，我能把我和艾青的事情告訴譚誼，是因為當年他隱瞞了在農村有老婆的事。隨著時間的推移，人人都知道：我和譚誼離婚是遲早的事，我和艾青結婚也是遲早的事。

自從艾青買了房子，我們在一起生活了。

“你是柏，我是藤”

1957年12月，艾青被打成“右派”，并被開除黨籍，撤銷一切職務。艾青的精神崩潰了，半夜爬起來用頭撞墻，指著墻壁胡亂發問。

我非常害怕，一怕他瘋了，二怕他死了，一天24小時守著他，勸他、寬慰他，讓他感覺到家庭里有溫暖，有一個離不開他的妻子，還有不能沒有父親的兒子。

好在艱難的日子終于過去，“文革”后，組織給艾青平了反。

回到北京后，艾青常回想起齊白石老人和他在劈柴胡同里的故居。有一天我陪艾青去了，故居后院有棵高大的柏樹，一棵藤蘿從柏樹根部直攀緣上去，馬上從我腦海跳出了這樣幾句：“藤說他最多情，愛上了誰，就和誰纏綿一生。”

艾青說：“這首愛情詩太好了。”

我說：“你是柏，我是藤，誰和誰都不能分。”

艾青生命最后的幾年，是我最艱難、最辛苦的幾年，他患有冠心病、糖尿病、丙肝、尿潴留等等，大病小病，滿身是病。后來又患了類天皰瘡，這種病一天一次要服14片激素，才能控制病情。但他拒絕吃藥，我用盡了各種辦法，才能讓他把藥吃進去。

他說：“我三生有幸，找到了你這個好老婆。”我相信他說的是肺腑之言。

1996年3月26日，艾青突然窒息。經搶救，生命又維持了40天。5月5日凌晨，他永遠地走了，和風雨同舟40年的妻子緣盡了。

（摘自《我和艾青》高瑛/著 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