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20世紀20年代在北京當寓公的英國詩人奧斯伯特·斯提維爾寫過一篇《北京的聲與色》,把當時走街串巷的小販用以招徠顧客而做出的種種音響形容成街頭管弦樂隊,很有味道。
囿于語言的隔閡,洋人只能欣賞器樂。其實,更值得一提的是聲樂部分——就是北京街頭各種商販的叫賣。
我小時候,一年四季不論刮風下雨,胡同里從早到晚叫賣聲沒個停。
大清早賣早點的:大米粥呀,油炸果(鬼)的。然后是賣青菜和賣花兒的,講究把挑子上的貨品一樣不漏地都唱出來,用一副好嗓子招徠顧客。白天就更熱鬧了,就像把百貨商店和修理行業都拆開來,一樣樣地在你門前展銷。到了夜晚的叫賣聲也十分精彩。
“餛飩喂——開鍋!”這是特別給開夜車的或賭家們備下的夜宵,餛飩挑子一頭是一串小抽屜,里頭放著各種半制成的原料:皮兒、餡兒和佐料,另一頭是一口湯鍋。火門一打,鍋里的水就沸騰起來。餛飩不但當面煮,還講究現吃現包。講究皮兒要薄,餡兒要大。
叫賣實際上就是一種口頭廣告,所以也得變著法兒吸引顧客。比如賣一種用秫秸稈制成的玩具,就吆喝:“小玩藝兒賽活的。”有的吆喝告訴你制作的過程,如城廂里常賣的一種近似燒麥的吃食,就介紹得十分全面:“蒸而又炸呀,油兒又白搭。面的包兒來,西葫蘆的餡兒啊,蒸而又炸。”有的借甲物形容乙物,如“栗子味兒的白薯”或“蘿卜賽過梨”。“葫蘆兒——冰塔兒”既簡潔又生動,兩個字就把葫蘆形容得晶瑩可人。
有的小販吆喝起來聲音細而高,有的低而深沉。我怕聽那種忽高忽低的,賣荷葉糕的先尖聲尖氣地喊一聲“一包糖來”,然后放低至少八度,來一聲“荷葉糕”。這么叫法的還有個賣蕎麥皮的。有一回他在我身后“喲”了一聲,把我嚇了個馬趴。等我站起身來,他才用深厚的男低音唱出“蕎麥皮耶”。
特別出色的是那種合轍押韻的吆喝。我在小說《鄧山東》里寫的那個賣炸食的確有其人,至于他替學生挨打,那純是我瞎編的。有個賣蘿卜的這么吆喝:“又不糠來又不辣,兩捆蘿卜一個大。”“大”就是一個銅板。甚至有的乞丐也油嘴滑舌地編起快板:“老太太(那個)真行好,給個餑餑吃不了。東屋里瞧(那么)西屋里看,沒有餑餑賞碗飯。”
(摘自公眾號“易象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