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怪胎

伊敏背著書包，心事重重地走進校園。

值班老師站在校門口，向每一位同學打著招呼。伊敏像是擔心驚擾到老師一樣，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問候了一聲“老師好”，然后快步低著頭走進了校園。

在老師的眼里，伊敏是一個好學生：上課認真聽講，遵守課堂紀律，按時完成作業，對人有禮貌，學習成績不錯……有說不完的優點，唯一的缺點就是性格有些內向，不愛說話。可是在同學們眼睛里，伊敏是一個容易被大家忽視的人，每天上學默默地來，放學默默地走。特別是在她的好朋友林小菊離開后，她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一天到晚嘴巴閉得緊緊的，能點頭、搖頭用肢體語言表達清楚時，絕不會吐出一個字；遇到非說不可的時候，也惜字如金，盡量簡短，能一個字說清的，絕不說兩個字。有時候一天下來，連十句話都說不上。

林小菊走后，田曉倩成了伊敏的同桌。田曉倩是班里的學習委員，學習成績特別棒，性格開朗活潑，而且皮膚白白的，小嘴巴，小鼻子，眼睛不是太大，但是眼睫毛長長的，眉毛黑黑的、彎彎的，看上去文靜、漂亮，有種古典美，最讓人佩服的是，她還彈得一手好揚琴，可以說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女孩兒。在學校，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大家都很喜歡她。

這一天下了數學課，田曉倩見到伊敏不聲不響地在低頭寫數學作業，便友好地拍了一下伊敏的肩膀：“伊敏，出去玩會兒唄！”

伊敏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想出去。

“嘖嘖嘖，別那么用功了，現在可是下課時間！”田曉倩說著，好心地去挽伊敏的胳膊。

伊敏輕輕抽出胳膊，像是擔心驚擾到誰一樣，小聲地吐出來幾個字：“不，我不去了！謝謝！”

“曉倩，走吧，跳繩兒去！”坐在她們后面的王芝芝走過來，摟住了田曉倩的肩膀。

“你真不去嗎？”田曉倩站起來的時候又問了一聲。

伊敏點點頭，感激地沖田曉倩微微一笑。

田曉倩和王芝芝剛走出教室門口，牛沖天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他經過伊敏身邊時，趁人不注意，故意撞了一下伊敏的胳膊。

“啊！”伊敏輕輕地驚叫了一聲，手里的筆劃了出去，在紙上留下了長長的一道劃痕。

“喲，這么用功啊？下課了還在學習！”牛沖天陰陽怪氣地說。

伊敏聽到牛沖天的聲音，心里就像打著一面鼓，不由得咚咚咚地加速跳起來。她深深埋下頭，不敢看牛沖天，咬著嘴唇，拿出橡皮，默默地擦那道劃痕。

“擦不掉了，還是撕掉重寫吧！你不是很愛寫作業嗎？”牛沖天歪著腦袋斜眼看著伊敏說。

“牛頭，難道你不覺得，她就是一個怪人嗎？”林子飛說著，輕輕推了牛沖天的胳膊一下，“走，走，走，出去方便一下！”

“哼，怪人，我看你就是一個怪胎！”牛沖天說完，哈哈大笑著走出了教室。

牛沖天和林子飛的對話刺痛了伊敏的心，她真想拿起桌子上的書，砸向那兩個挨得很近的令人討厭的后腦勺，隨即她就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心咚咚地更加狂跳起來。她再也沒有心思寫作業了，呆呆地望著明晃晃的玻璃窗發呆。

“我不是怪胎！”

“我不是怪胎！”

“我不是怪胎！”

……

伊敏心里掙扎著，一遍又一遍無力地反駁著牛沖天的話，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淚珠滑落，砸在她的手背上，涼涼的，一直涼到她的心里。

她只是想抓緊時間盡可能地在學校多做一些作業，這樣放學回家就能多帶著烏頭玩一會兒。想起烏頭那雙烏溜溜的、對她充滿依賴和信任的黑眼睛，伊敏的心里就會泛起一種溫暖和感動。這些話她沒法解釋給牛沖天聽，她也不想，魯莽愚笨的牛沖天才不懂這些呢！

“別太介意，你很好！”一個紙條放在她的桌子上。

伊敏微微抬起頭，看趙小文不聲不響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回到自己靠墻的座位上。趙小文是一個白白凈凈的男生，瘦瘦的瓜子臉上戴了一副黑邊兒大眼鏡，個子還沒有伊敏高。

伊敏的心里有一股暖流流過，“謝謝！”她聽見自己說。

隨后的幾個課間，伊敏的心情并沒有因為趙小文的安慰而好起來，她依舊在一種惶惶不安中度過。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悲傷情緒，眼淚呼之欲出，總是在眼眶里打轉兒。

去洗手間的路上，她低著頭在前面走，總是感覺到身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同學們的注視下，他們的眼神都怪怪的，而且似乎還聽到了同學們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

我的衣服沒扯平嗎？她拽拽衣角。

我的臉上有圓珠筆痕跡嗎？她又摸了摸臉頰。

我的后背上不會貼著字吧！她扭著身子努力看向后背，后背上什么都沒有。

除了牛沖天和林子飛，是不是還有很多同學認為我是怪物？她憂傷地想著，盼望放學的鈴聲快快響起來，能盡快離開這讓人渾身不舒服的校園。

可是，這一天的時間像一塊軟軟的面團，經過拉面師傅的手，變得格外漫長。

好不容易盼到了放學的鈴聲，隨著老師的一聲“放學”，伊敏抱著書包，像脫兔一樣敏捷地沖出了教室，沖出了校園。自從上學到現在，她一直都是慢騰騰地收拾書包，然后慢吞吞地走路，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迅猛，身后留下同學和老師驚詫的目光和一臉懵圈的表情。

“伊敏今天怎么啦？”老師問。

“不知道！”同學們搖搖頭。

老師也搖搖頭。

伊敏拐過一個彎，小區門口出現在伊敏的眼睛里，烏頭可愛的模樣浮現在伊敏眼前，在學校里的沮喪心情像鴿子一樣，撲棱棱飛走了，消失在遠遠的天邊。

伊敏打開房門的一剎那，烏頭便迫不及待地迎出來，就好像它一直蹲在門后等待著，等了一百年一樣。烏頭圍在伊敏的腳邊又蹦又跳，嗓子里發出哼哼吱吱的聲音，細細的小尾巴使勁地擺來擺去，充分表達著自己對小主人的思念。分開不過八九個小時，就好像分別了八九年那么久。

伊敏抱著烏頭一邊進門，一邊笑著躲閃它伸到自己臉上的軟乎乎的小舌頭。她走進廚房，給烏頭拿出狗糧，放在它的食盆里。

伊敏抱著膝蓋坐在沙發里，看著小小的烏頭吃得那么津津有味，把狗糧咬得嘎巴嘎巴響，伊敏安靜地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只有在烏頭面前，她才會笑得這樣開心。

“你就是我的小甜心！”伊敏說出這句話時，外婆慈祥的面容便在她的眼前閃過，是呀，這是外婆生前經常稱呼她的一句話。

“外婆，您在天堂還好嗎？”伊敏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我想您，特別想念和您在一起的日子，我不想去學校，一點兒都不想去……他們欺負我，還叫我怪胎！”伊敏眼睛望著墻壁上外婆微笑的照片，自言自語著，兩行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