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來了，粘知了去

夏天來了，雨水豐沛，積了一個春天的雨水，都下在夏天。

放了暑假，東方和他的小伙伴們，整天琢磨怎么玩。家里玩不開，胡同里玩不開，村里也玩不開。最好玩的地方是槐樹林，是青草灣。但他們去不了。

“知了——知了——”樹上的知了在叫，最大的叫聲來自槐樹林，樹高林密，數不清的知了待在樹上叫。

每棵槐樹上，都有知了在叫，少則兩三只，多則十幾只。一林子的知了，組成了一支規模龐大的“合唱團”，以一成不變的調子，向著村莊，向著田野，向著天空，大聲歌唱，你方唱罷我登場，激情澎湃，聲嘶力竭，不知疲倦。

“歌聲”很密集，時而急如驟雨，連成一片，此起彼伏；時而如雷滾動，漸淡漸遠；又如一陣旋風，平地而起，席卷而來。是誰在指揮著一支如此龐大的“交響樂團”？

聽著，聽著，東方受不了了，耳朵眼兒癢癢，心更癢癢。

此刻，膽大的孩子豁出去了，忘乎一切，不怕大人的責罵，“粘知了去！” “粘知了去！”肆無忌憚地滿大街吆喝，也不怕大人聽見，三五成群的，扛著桿子，奔向槐樹林。

這種行動，要冒很大的風險。

東方很羨慕他們，也很佩服他們。可是，他不敢去冒險，姥姥再三叮囑他：“不許去槐樹林玩。”他也想過，瞞著姥姥，去了又能怎樣？頂多挨打。可是，他不想惹姥姥生氣。

槐樹林是個放牧的好地方。

村里有幾個孩子，常去那里放牧，他們是享有出入槐樹林“特權”的人。只不過大人會對他們有所限制，以古道為界，往西不準再走。

走進槐樹林，大約五十米，有一條南北向的小道，彎彎曲曲的，村里人稱之為古道。據說，漢朝的一個諸侯王死后下葬時，他的靈柩從這里經過，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踩出了這條千年古道。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靈道。

小伙伴們中間，只有望月可以隨便出入槐樹林。她每天都去槐樹林放鵝。兩只大白鵝在前頭帶路，領著一群小白鵝，望月在后面，輕輕甩著一根柳條兒。

除了望月，還有幾個為數不多的孩子，能隨便出入槐樹林，像前街的陽陽，去放羊。后街的向紅，去放鵝。他倆都是大孩子，上六年級了。還有一個放牛的，叫大龍，六年級上學期就輟學了。他從小沒有娘，跟他爹相依為命。爹有癆病，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干不了什么活兒，掙工分少，家里很窮。

大龍替生產隊放牛，幫家里掙點工分。他喜歡游泳，水性很好，一個猛子，能從青草灣的這頭扎到那頭。他跟其他放牧的孩子不一樣，牽著兩頭小黃牛，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槐樹林里轉個遍，沒人管他。

大龍會吹口琴，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把口琴，經常躺在草地上，吱嘎吱嘎地吹，翻來覆去地吹一首歌——《放牧姑娘》。有時他還哼唱幾句：黃昏的小樹林幽靜迷人，林中的小溪流水潾潾，姑娘啊，放牧回村……

密匝匝的槐樹林里，不一定從哪個角落，就會飄出一陣優美的口琴聲，讓人一聽就知道，大龍在那兒。更多時候，口琴聲是從青草灣畔傳過來的，時斷時續，似真似幻。

一到中午，他就泡在青草灣里。前來洗澡的大人都勸他，別有事沒事的一個人下水，出了事怎么辦。大龍不聽，依然我行我素。而且，他經常鼓動別的孩子跟他下水。大人們就少不了勸自己的孩子：離大龍遠點！

不知為什么，他特別喜歡東方，就愿意帶他玩。每天，他會牽著兩頭小黃牛，扛著一根粘知了的桿子，從胡同口經過，碰見東方，就向他招招手，示意帶他去槐樹林玩。東方擺擺手，他不敢去。

東方很后悔，為什么不養幾只鵝呢！那樣他就有理由了，可以像望月一樣去放鵝。這種情況下，家里的雞再多也沒用，總不能去放雞吧？

“知了——知了——”知了發出了聲聲召喚，攝人心魄。

槐樹林充滿了數不盡的誘惑，讓東方蠢蠢欲動。終于，他想出一個辦法：幫望月放鵝。打著這個旗號，去槐樹林里粘知了，神不知鬼不覺。于是，他試探地對姥姥說：“我想幫望月放鵝。”

姥姥臉色一沉：“真去放鵝？”

東方心里一慌，一下子卡殼了，不知說什么才好。

“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說實話吧，要不然姥姥饒不了你。”

東方沒想到，剛一張口，心思就被姥姥一眼看穿，只好實話實說：“我……我想去槐樹林粘知了。”

“這不就對了，以后不許撒謊，聽見沒有？！”

“聽見了。”

東方心想：這回完了，粘知了的事泡湯了。

姥姥又問他：“真想去粘知了？”

東方使勁點點頭，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姥姥，聽姥姥的口氣，好像同意他去粘知了了。

姥姥說：“不能光顧著粘知了，交給你個任務。”

東方高興地跳起來：“什么任務？保證完成！”

“揀知了猴皮。”

“揀知了猴皮干嗎？”

“給你五奶奶治眼病。”

“知了猴皮能治眼病？”

“這是個偏方，聽說很管用。”

“好哇！只要能治好五奶奶的眼睛，我天天去揀知了猴皮。”

東方第一次聽說，知了猴皮居然有這么大的作用，能治好一個人的眼睛，太神奇了！平時，他從來沒去注意那些知了猴皮，只關心知了和知了猴。

知了是知了猴變出來的。知了猴從土里拱出來，爬到樹上，爬著爬著，開始蛻變，脫掉外殼，變成一只知了，見了風，翅翼變硬了，飛上樹梢，唱起歌來，留下一個空殼，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粘在樹上，一動不動，任憑雨打風吹去。

突然，東方又想起一件事，粘的知了可以喂雞呀！雞特別愛吃知了，他曾經見過，一只知了不知怎么落到地上，一群雞圍上去，你爭我搶的，一頓狂啄，幾口就把知了分吃了。由此他想起雞吃螞蚱，相比之下，知了比螞蚱好吃多了。他是有根據的，秋天，他到田野燒過螞蚱吃，那叫秋螞蚱，滿地亂蹦跶，零星幾只，成不了什么氣候，好處是很肥，一肚子籽兒，吃起來很香。

他也燒過知了吃。知了個大，肉多，燒著吃，更香！一只知了頂十只螞蚱！孩子們去粘知了，一是出于好玩，二是解饞。

再想想家里的雞，尤其那些小雞，整天吃不飽，長不快，一個個瘦得不像樣子。這陣子人都快吃不上飯了，雞更不用說了。應該給雞們增加點營養，最好的東西莫過于知了了，人可以不吃，雞不能不吃。為此，東方很興奮，把這個想法跟姥姥說了。

姥姥表揚他：“真有你的，這真是一個好法子。”

終于可以粘知了了，順便還能幫五奶奶揀知了猴皮治眼病，給雞提供營養豐富的食物。真是一舉三得。東方很興奮，一連蹦了幾個高。

姥姥說：“咱可說好了，不準過古道，聽見沒？”

“放心吧，姥姥。”

“唉！我還是不放心。”

“放心吧，我肯定不去青草灣。”

粘知了需要兩樣東西，竹竿和面筋。竹竿越長越好，豎起來不怕比樹還高，無論知了待在多高的樹上都能夠到它。面筋只要黏性好，一小團就夠了。

面筋是洗出來的，摻點水，和塊面，浸到水里，不斷揉搓，淘洗，去凈淀粉，剩下的極筋道的一小塊面，就是面筋。一瓢白面能洗出雞蛋大的一團面筋。

長長的竹竿卻不好找，東方家里沒有這樣的竹竿。上哪兒去找竹竿？他想了想，有了！甘福家里有一根又細又長的竹竿，還用它撈過筲呢！好長的一根竹竿，用它來粘知了最好不過了。

東方準備到甘福家借竹竿，姥姥說：“我去借，你在家洗面筋吧。”

東方從面缸里挖出一小瓢白面，想想又倒回去半瓢，缸里的白面不多了。用姥姥的話說，白面可是個稀罕物。平常難得吃上一頓白面饅頭，用它洗面筋，怪讓人心疼的，省一點是一點。東方還想多吃幾回白面饅頭呢！

東方洗面筋，真有兩下子，一塊面團，經他一番揉搓，淘洗，面筋脫水而出，柔韌，筋道，黏性極強。指甲輕輕一碰，就被粘住了，拉不開，扯不斷。用這樣的面筋粘知了，十拿九穩。

洗面筋東方是跟爸爸學的。以前，爸爸領他粘過幾次知了，手把手地教他洗面筋。可惜爸爸很忙，不能領他粘知了。不過，東方覺得自己長大了，開學就上五年級了，用不著讓大人領著粘知了了。

姥姥回來了，后面跟著甘福，他扛著竹竿。

竹竿上的鐵鉤不見了，頂端綁上了一根半尺來長的棉槐條。別小看這根棉槐條，粘知了離了它不行，彼時需擎起竹竿，讓棉槐條頂著一星半點的面筋，在樹的枝葉間穿插、游動，悄無聲息地靠近目標。棉槐條很細，知了不容易發覺，它還以為是一根小樹枝呢！不等反應過來，一下子就被粘住了。

姥姥說：“你看，先生多有心，聽說你要粘知了，把竹竿從頭到尾給你收拾好了。”

東方說：“先生，你真好！”上去搶過竹竿，擎在手中，瞄準那棵順筋樹，慢慢地將竹竿探了過去，對準一個樹杈，猛地一戳，枝葉搖動。“哈哈。”他笑起來，仿佛粘住了一只知了。

一片樹葉落下來，東方撿起來，用它裹住面筋，面筋需要保濕。用時打開樹葉，揪一丁點兒，纏到棉槐條上。

東方又找了個塑料袋，用來裝知了。一切準備妥當，該出發了。又一想，似乎還缺少點什么，對了，應該約上小伙伴們，大家一起去粘知了，那該多熱鬧啊！

東方跑到胡同里，大喊一聲：“粘知了嘍！”不一會兒，康龍、祁漢和凌波都跑過來了。唯獨不見望月，她去槐樹林放鵝了。

“真去粘知了？”

“上槐樹林嗎？”

“你姥姥會同意嗎？”

大家都不相信。

“我姥姥同意了，就去槐樹林粘知了。”東方說。

祁漢還是不相信：“東方，你糊弄我們吧？你姥姥看你那么緊，會讓你去粘知了？”

東方故作神秘地說：“這里面有個秘密。”

“什么秘密？”

“先不告訴你們。”

“說呀！急死人了。”

康龍用了個激將法：“那就是沒有什么秘密，要不早說了。”

凌波隨聲附和：“就是，說不出來了吧？”

東方憋不住了，故作高深地說：“告訴你們吧，這次粘知了的意義跟以前大不一樣。不僅僅是粘知了，還要多揀一些知了猴皮給五奶奶治眼病。粘的知了呢？用途可大了。”說到這里，東方故意賣了個關子。大家急了，催他快說，東方頓了頓，得意地說：“知了可以用來喂雞，讓小雞快快長大！”

大家一聽，可來勁兒了，恨不得立刻飛到槐樹林去。可是，萬一大人不同意怎么辦？大家顧慮重重。

“要不讓你姥姥幫我們去說說情？大人說不定會同意的。”康龍說。

“這是個好辦法。”東方說，“走，跟我去找姥姥。”東方把情況跟姥姥說了。姥姥說：“都去吧，大人那邊有我呢！可有一條，不準去青草灣。”

“知道了！”

“我們保證聽話。”

“還有一條，別忘了，給五奶奶多揀點知了猴皮。”

“知道了！”東方大聲說。

他們歡快地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