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近代絲織物中的條格圖案

摘 要：通過對近代大量條格圖案絲織物實物的分析，以及與相關文獻史料的比對研究，梳理了近代絲織物中條格圖案的主要類型，同時探討了組織設計方法在條格圖案設計中的運用，并指出西方設計思想影響、服飾時尚轉變和技術革新是近代條格圖案迅速崛起，與花卉圖案一起成為當時最主要絲織物圖案題材的主要原因。

關鍵詞：近代；絲織工藝；條格圖案；圖案設計

中圖分類號：J5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1674-2346（2018）01-0063-06

條格圖案是中國傳統的絲織物紋樣，包括條紋圖案和格紋圖案2個大類，雖然具有悠久的生產歷史，但一直不是圖案設計的主流。近代以來，隨著中西文化交流的日益頻繁，受到西方圖案設計思想的影響，以及對女性外觀審美觀念的改變，條格圖案在絲織物中的運用發展迅速，由傳統的單一形式發展出多種變化，風格各異，一舉成為僅次于花卉圖案的基本的絲織物圖案。

本研究通過對大量實物的分析，以及與相關文獻史料的比對研究，對近代絲織物中條格圖案的發展和類型進行梳理，并從織造工藝方法被研究者忽視的角度，來探討其與條格圖案設計間的相互關系。

1 中國絲織物中條格圖案的生產歷史

關于條格圖案的絲織物，中國歷代都有生產。目前史料中發現的最早的彩條織物是漢代《釋名》中記載的“其彩色相間，皆橫終幅”的長命綺，實物較早的則是吐魯番出土的公元4世紀的彩條織物，這種彩條圖案在南北朝隋唐時期十分流行，被稱為“繝”，格子圖案則被稱為“綦紋”或“棋盤紋”；①關于格紋織物，目前發現的在文獻記載中最早的是《釋名》所載的“棋文綺”，實物則在甘肅花海出土的魏晉時期絲織物中就有發現。當時的格子圖案多通過經緯線排列設計的方法來獲得，圖案簡單美觀。

唐宋以后，條格圖案在絲織物中仍有所使用。但是在注重圖案寓意，講究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傳統絲綢圖案設計中，條格圖案并不是主流。因此，條格圖案在古代的絲織物中并不普遍，但到了近代這種情況出現了大轉變。

2 條格圖案在近代絲織物中流行

近代以來，特別是在20世紀30年代，條格圖案一改傳統的非主流地位，在絲織物，特別是機器絲織物中的品種和使用頻率急劇增加。以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收藏的上世紀30年代的絲織物樣品為例，其中條格圖案織物有21件，占總數的26%，僅次于花卉圖案的54%，與花卉圖案一起成為基本的絲織物圖案。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第一，受到西方設計思想的影響。與中國相反，在西方傳統文化中，條格圖案并不受歡迎，特別是條紋被看作“表現社會犯罪、魔鬼等罪犯、妓女的記號”①。但到了20世紀初，隨著崇尚幾何造型的立體主義、抽象主義和構成主義的流行，圖案本身的含義不再成為設計者考慮的重點，從而突破了傳統思想對條格圖案的偏見，條格圖案在織物圖案中所占的比例也呈直線上升，并被大量用于衣料（圖2）。西方條格圖案的盛行促進了近代中國絲織物中條格圖案的流行：一方面，隨著國門洞開，大量舶來條格面料傾銷入境，促進了這種圖案在中國的使用，時人李寓一在描述民國初年中國大都會時尚時，就曾提到“因俄布入境，則事尚條紋”；另一方面，隨著20世紀30年代留學歐美、接受西方染織設計教育留學生的回國，西方設計思想對中國影響不斷深入，設計出了大量符合西方審美的條格圖案絲織物（圖3）。

第二，民國初年服制改革，以及西式服裝，尤其是女裝的引進和流行。一方面，由于裁剪方式的改變，促進條格圖案的流行。中國傳統服裝采用平面裁剪方式制作，若將規矩的條格圖案運用于寬大、平直的款式中，會顯得單調、呆板，因此使用不多；采用立體裁剪方式制作的西式服裝，特別是改良旗袍，使用條格圖案織物更能表現服裝的款式和服用者的理想形象。這不僅是因為豎線條使身材顯得修長，而且還在于旗袍上的條格圖案會根據女體結構由直線轉變為曲線，在凸起部位形成外向的弧形，雖然曲率不大，但足以通過透視原理來凸顯女性的身體曲線（圖4）。②另一方面，近代以來中國女性地位逐漸提高，反映在絲織物圖案的喜好上則表現為對簡練、立體風格的追求。與繁復的花卉圖案相比，條格圖案在簡潔沉穩中略帶變化（圖5），有助于突出女性服用者文靜與嫻雅的氣質，因而倍受青睞，這點可以從當時大量的傳世老照片中得到印證（圖6）。

第三，絲織技術的發展。傳統的木機織造由于全部人工操作，絲線拉伸力度掌控不好便會歪曲，因而較難保證條紋直度，嚴重影響圖案質量。近代以來，隨著新型織機引入生產，機械化或半機械化的操作有效地避免了因力度不均導致的縱向不一致，產品質量顯著提高；近代絲織物中條格圖案的主要載體由傳統的錦等厚重型織物轉變為縐、緞、紗等輕薄型織物，其組織結構也從傳統的重組織轉為以單層結構為主，甚至于只需簡單的經緯線排列變化就可得到多變的外觀效果，因此對紋板的要求較低，生產時間和成本也相應縮短；同時動力織機和廠絲等新原料的使用則保證了其質量較傳統織物更為細膩，對消費者而言以較為低廉的價格就可購得質量和外觀均佳的產品，因而在近代廣受市場歡迎，這也是條格圖案在上世紀40 年代硝煙彌漫、生活蕭條的環境中依然流行的原因之一。（圖7）

3 近代絲織物中條格圖案的主要類型

近代絲織物中的條格圖案雖多是線條的集積，但利用線條的粗細、間隔的變化、色彩的跳動與過渡、與其他圖案的組合等手法，仍具有豐富多變的表現形式。按其風格可分為以下幾類。

3.1 條形圖案

條形圖案的形式主要有直條、橫條、斜條、波形等幾種，其中直條和橫條主要是依靠不同色經的排列或不同色緯的織入獲得的，織造方法簡便，價格相對低廉，較為常見。配色最簡單的條形圖案為同色，利用不同組織間對比，以產生條形效果（圖8）；配色復雜的如上世紀30年代杭州震旦絲織廠生產的彩條綃（圖9），以粗細不等的淺藍、黑、白、橙、黃、大紅等色條間隔排列，通過相鄰線條間的強烈色彩對比，表現圖案跳躍的節奏感。斜條圖案則按斜線方向異同可分為同向斜條和異向斜條2種（圖10）。

波形條紋圖案包括折線和曲線2個類型。折線圖案由多段直線構成，多有尖細的銳角，風格硬朗（圖11）。而曲線圖案線條平滑，具有活潑輕松的動感，其變化較多，有單一曲線圖案，或為平行的各段曲線，或在整幅內首尾相接成一連續曲線（圖12）；也有組合曲線圖案，即將相同或不同類型的曲線條作穿插、層疊或組合設計，如圖13 所示首先將粗細不一的單一曲線組合成一復合曲線，再將各復合曲線作無規律交錯，看似凌亂，實則頗具韻味。

3.2 格子圖案

相對條形圖案，格子圖案的變化更為多樣，總的說來可分為均勻格子和非均勻格子2個大類。所謂均勻格子是指每個格子單位圖案的大小相等、內容相同，其構成的方法有以下幾種：一是通過條形的等距相交來形成方格或菱格圖案，格子間有明確的交接線（圖14-A），有些采取不同顏色的條形相間排列，以增強圖案的變化性；二是以同等大小的方格或菱格相鄰排列，格子間并無明確的交接線，相鄰方格或菱格可為不同顏色（圖14-B），如為同色的話，則通過不同組織對光折射率的不同來產生格子圖案；三是并無直接的方格或菱格，而是通過相鄰骨架中肌理或圖案的不同對比來形成格子效果（圖14-C）。

所謂非均勻格子是指每個格子單位圖案并不完全相等或其中所填的圖案并不完全相同，其構成的方法與均勻格子相同，只是在格子的大小、間隔排列等方面變化較為自由（圖15）?？傮w而言，前者變化統一，排列均勻，風格嚴謹，而后者變化自由，排列多變，風格更具藝術化。

3.3 復合條格圖案

大部分近代絲織物條格圖案僅由簡單的條、格等幾何元素構成，但也有部分圖案“錦上添花”，在設計中加入了花卉、動物等其他圖案元素，本文將其稱為“復合條格圖案”。其組合方式大致有以下幾種。

一是以條格圖案為骨架，在其中或填入抽象的小幾何形圖案，或填入變形的花卉圖案，或直接將花卉圖案以連續線形排列等等。這些構圖方式在傳統的條格圖案中也可以看到，如某些在格子中填入花卉、動物圖案的設計（圖16），與隋代方格獸紋錦十分相似，只是其中威武的猛獸已被換成了憨態可掬的卡通動物，而在彩條中填入花卉圖案則可看作是對唐代暈繝寶花錦的繼承（圖17）；

二是將條格圖案作為一種地紋，在其上添加花卉、動物等其他圖案，形成上下2個圖案的層次，類似于明清時期的“添花錦”或“天華錦”。但與“天華錦”等將“卍”字紋與牡丹組合來表示“萬世富貴”等的寓意目的不同，這種設計以裝飾為首要目的，本身并沒有太多吉祥涵義（圖18）；

三是跳出條格圖案框架的局限，以花卉、動物等其他圖案元素為主體，而在經緯線排布時則借鑒條格圖案進行設計，形成2個層次的相互交融。與組合方式一相比，這種設計中的花卉、動物等圖案并不局限在條格骨架內，而是在整塊織物中具有連續性；與組合方式二相比，這種設計并沒有明顯的地紋，它的運用更多是為了豐富圖案的色彩變化，而非增加圖案的層次感（圖19）。

4 組織工藝與條格圖案設計的關系

與花卉、動物等其他圖案主要依靠圖形設計來表現不同，近代絲織物中條格圖案設計的最大特點在于其與織造工藝有著密切的聯系，組織，包括經緯線的設計是決定條格圖案外觀效果的首要因素。

利用色經色緯是最為常見的方法，一般來說，只使用色經（緯）排列，而與之交織的緯（經）線只使用單色，則可得直（橫）條紋，如同時采用色線排列則可織出格紋（表1）。同時色經色緯的排列也具有多種變化，色線的排列方法只有1種的，稱為單式色線排列法，如2根黑經、2根白經、2根黑經、2根白經；色線的排列方法有2種或2種以上，或雖然只有1種排列方法，但變化各部分經緯線內色線起點的，稱為復式色線排列法，如2根黑經、2根白經、1根黑經、1根白經。①使用單式排列法，可以在織物表面形成均勻的條紋或格紋（圖20），如采用復式排列法，則條格的圖案變化更為豐富（圖21）。

利用經緯線原料的不同，包括粗細、外觀、捻向和捻度的變化，也是織成條格圖案的主要方法，如使用花式線（圖22）、或采用掛經技術，在局部織出條紋后，在織物背面將多余部分修去（圖23）等等。

利用不同組織間的外觀、縮率等的不同和對比，將不同的組織進行間隔排列或組合使用也是形成條格圖案的重要手段，其組織設計方法變化多樣。在單層織物中將不同組織間隔排列是常見的組織設計方法，如圖24-A將絞紗組織和緞紋組織間隔排列形成條紋；圖24-B則以平紋為基礎，采用表里換層組織，使不同的經緯線在不同區域交織，形成格子圖案，并通過練染后不同的經緯線的縮率不同，加強不同格子間的對比，在織物表面呈現出特殊肌理效果；有些則別出心裁，如圖24-C所示，其基礎設計是色經的復式排列與經緞組織相結合，形成簡單的不均勻直條圖案，在此基礎上巧妙地在局部利用銀色緯線起花，使之產生視覺上的銀色斜條，以達到彩色直條與銀色斜條相交的特殊效果。

5 結論

1）雖然在絲織物圖案中，條格圖案的使用具有悠久的歷史，但由于織造技術、缺乏吉祥寓意等因素的限制，并不是主流圖案。近代以來，在西方染織設計思想、近代中國服飾制度改革、絲織技術發展等各方面因素綜合作用下，條格圖案在民國前期開始嶄露頭角，并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盛極一時，迅速成長為僅次于花卉圖案的重要和基本的絲織物圖案。

2）近代絲織物流行的條格圖案并不是對中國古代條格圖案的簡單延續，它跳脫出了后者的程式化框架，變化更為豐富、不拘一格。其與中國傳統條格圖案的區別在于：前者是純粹的裝飾題材，美觀成為其設計的主旨，本身并沒有太多的象征涵義，后者則重點表達吉祥寓意，其造型和排列都為之服務；前者變化多樣，只要符合美的標準即可，后者則較為程式化，變化不多，具有強烈的民族特征。因此，近代絲織物上的條格圖案除一部分因襲傳統外，其內涵與外延都植入了西方審美理念，也或多或少地顯現出現代主義色彩，并發展出大量廣為流行的新樣式，是近代絲織物圖案演進過程的一種重要現象。

3）與花卉、動物等其他圖案主要依靠圖形設計來表現不同，近代絲織物條格圖案設計中的最大特點在于其與織造工藝有著密切的聯系，通過改變經緯線的種類、色線分布規律、組織設計等就能獲得不同的圖案，工藝技術成為決定條格圖案外觀效果的首要因素。從古至今未曾出現過針對一種圖案設計有如此之多的工藝設計方法，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條格圖案在當時的流行程度。

Brief Analysis on Stripe and Check Patterns in Silk Fabrics of Modern China

XU Zheng

（China National Silk Museum，Hangzhou，Zhejiang，310002，China）

Abstract： By analyzing a large number of stripe and check patterns in silk fabrics of modern China and comparing relevant historical records，this paper mainly reviews the types of stripe and check patterns in silk fabric of modern China.It also discusses the application of tissue design method in stripe and check patterns，and points out that stripe and check patterns together with the floral patterns turned to be the most popular patterns in silk fabrics during that time.The influence of western design，changes in fashion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s are the main reasons for this transition.

Key words： modern times； silk weaving technology； stripe and check patterns； pattern desig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