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等地“紅幫”出現的時間節點考證及對舊論辯駁

摘 要：在紅幫的研究中，考證紅幫最早出現在什么城市，直接關系到考證紅幫技藝在國內外幾個城市間流傳的經過，即關系到紅幫的起源之說。筆者認為不應聽前人的口述及由猜測來定論，應放在這些城市的開埠史和服裝變化史的大背景中來推論紅幫出現的時間。文章對國內外有可能較早出現紅幫的上海、海參威、橫濱、哈爾濱等城市的歷史和服裝變化史作了分析，以便考證紅幫在上述城市出現的時間節點。最后并對相關舊論進行了辯駁。

關鍵詞：紅幫裁縫；各地紅幫出現時間節點；考證

中圖分類號：TS94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346（2018）01-0051-05

紅幫，是對清未民初以來，一批從事西服制作的寧波籍裁縫統稱。因其最初主要客戶為西洋人，而國人習慣上把西洋人稱為紅毛人，故而，將這批寧波裁縫稱之為“紅幫”。 紅幫在中國近現代服裝發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其影響一直延續至今。對紅幫開展研究已20余年，取得了可喜的成績。但是，有些紅幫研究的成果存在著諸多疑點，究其原因，僅是依據一份口述材料或一份回憶材料，來得出其研究結果，而未對這些材料放在歷史的大背景中去辨別其可信度。口述、回憶材料一旦有誤，就造成了失實，也存在將“本幫裁縫”說成“紅幫裁縫”的可能性。就此，筆者試對紅幫出現較早的上海、哈爾濱，海參崴（符拉迪沃斯托克），日本橫濱、神戶等城市的歷史進行剖析，以確定紅幫在上述城市最早可能出現的時間節點。

1 紅幫在上海可能出現的最早時間節點

眾所周知，在辛亥革命之前，中國民眾習慣穿著傳統服裝，因此，早期紅幫的主要客戶是西方國家來華的領事、洋行、傳教士、船員等人。就上海而言，上海是1842年8月29日簽訂的《中英南京條約》中開放的5個通商口岸之一。上海最早的租界地，是1843年11月8日由英國人在吳淞口炮臺和與炮臺相連的李家莊（今北京路）設立，同月17日，上海正式對外開埠。①而上海開埠及開埠之后的幾年，在上海的外國人主要是英國人，據當時英領署登記表登記，“一八四三年（清道光二十三年）12月在英領署登記的英人，為二十五人。一八四四年（清道光二十四年），上海洋人的固定人口只有五十人光景。次年增加到九十人。到了一八四八年（清道光二十八年），大約有一百多人，里面有七個是女姓；洋行有二十四個，除了美國的三個以外，其余都是英國的。下一年，洋人才增加到了一百七十五人。”②而美國設立租界，則在1848年。

由此可見，在1843年上海開埠之前，在上海的外國人不超過25人，這也就不可能出現專門從事西服制作的紅幫裁縫。《上海通志》記載：“上海開埠后，有西服裁縫到商船、旅社兜攬生意，稱“拎包裁縫”。”①《虹口區志》記載：“開埠后，外商船只來滬日漸增多，黃浦江沿岸一帶有不少中式裁縫上船為洋人修補洋服，并在拆洗和修補過程中，逐漸學會洋服縫制技術，補衣業生意日漸興旺。”②《中國近代紡織史》記載：“上海開埠后，隨著洋人來華日多，上海的一些中式裁縫為了兜攬生意，有的登上外輪為水手們縫補西服；有的在洋人聚居的虹口百老匯路（今東大名路）一帶設攤，為洋人修補西服。從此，一些中式裁縫漸漸學會縫補并制作西服。于是一部分中式服裝的裁縫改做西式服裝。”③《中國科學技術史：紡織卷》記載：“隨著鴉片戰爭后國門洞開，洋人來華日漸增多，對中國的服裝業發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如隨著上海開埠后，洋人來滬增多，上海的一些中式裁縫為了兜攬生意，紛紛走出店鋪，登上外輪為水手們縫補西服；有的則在洋人聚居的虹口百老匯路（今東大名路）一帶設攤，為洋人修補西服。從此，一些聰明的中式裁縫便漸漸學會縫補并制作西服，遂有一部分人改做西式服裝。”④從各類史志類文獻中可以看出，上海開埠后，隨著外國人的增多，紅幫裁縫的出現也成為了必然。上海的紅幫裁縫是由從事為外國人清洗、縫補西服等工作的拎包裁縫發展而來的。根據我們現在所掌握的史料，上海最早的西服店開設于清同治十一年（1871）。據史料記載：“1864年上海虹口百老匯路一帶，有人擺地攤銷售進口呢絨。”③進口呢絨是制作西服的主要原材料，西服從業者最初是向洋行購買呢絨，而當進口呢絨作為一種單獨商品出現在上海市場時，足可以說明當時上海對呢絨已有一定的需求量，進而說明上海當時的西服業已經不再是小打小鬧，而是有了一定的規模。呢絨的銷售，也為后來大規模發展西服業提供了充足的物質條件。

綜上所述，紅幫在上海出現的時間應在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以后，紅幫裁縫在較短的時間內，就從拎包裁縫向開設紅幫店鋪過渡；而且上海的第一家西服店開設時間還有可能早于1871年。這一點當然還需我們進一步去發現史料來佐證。

2 紅幫在哈爾濱可能出現的最早時間節點

在有關紅幫發源地的論述中，哈爾濱曾被稱為“北線”城市。在辛亥革命前，西服主要為在華的外國人制作，在哈爾濱的主要是俄國人。據史料，哈爾濱最早出現俄國人記載的是在“清同治五年（1866），一個俄國軍官冒充商人帶領船夫和商人乘船來松花江流域，欲收購糧食，曾經在哈爾濱松花江南岸下錨停泊一夜”。⑤俄國人開始在哈爾濱定居，最早是1894年來哈爾濱做生意的俄國人格利高里€繁鎪魑鎬返呂锝稹\"？896年6月，清政府和沙俄簽訂《中俄御敵互助援助條約》，條約規定由俄國在中國東北地區修筑和經營一條鐵路，這就是著名的中東鐵路。由此，大批俄國人來到哈爾濱，此后，日本和歐洲人也來到哈爾濱。光緒三十三年（1907）哈爾濱開埠。據《黑龍江省志隯手工業志》記載：“1897年，隨著中東鐵路的修建，大量俄國人移居哈爾濱。哈爾濱市開始出現洋服店，為中外人士縫制西服。哈爾濱市的洋服店，主要在道里區南崗主要街道開設。中東鐵路建成后，齊齊哈爾西服業也開始興起。”⑦而《哈爾濱市志》記載中，哈爾濱第一家西服店時間要晚一些：“1911年，寧波人殷倫珠開設的協興洋服店是哈爾濱第一家制作西服的店家。”⑧

因此，哈爾濱西服制作出現時間至少在1896年中東鐵路建設以后。

3 紅幫在海參崴可能出現的最早時間節點

之前相關學者在論述紅幫發展歷史中，曾提到過紅幫裁縫經哈爾濱去海參崴。2005年5月《寧波晚報》登出一則新聞，題為《160年前紅幫裁縫淘金海參崴》，稱時年79歲，祖籍奉化西塢的顧大光先生提供一份資料，其祖父顧龍海1845年去海參崴，曾在一家紅幫裁縫開設的西服店做學徒，直到1927年回國。海參崴現稱符拉迪沃斯托克，原屬清朝領土，1860年11月14日，中俄簽訂《北京條約》，清朝被迫割讓包括海參崴在內的烏蘇里江以東區域給俄國，而當時“留居烏蘇里地區的872個中國人，被‘割地成僑’”①。《北京條約》之后，20多名沙俄海軍隨即乘坐一艘叫“滿洲里號”的軍艦，登陸海參崴的金角灣，在海參崴設立太平洋艦隊總部，由此，海參崴成為俄國重要的海上基地。而且據相關數據統計，包括海參崴的當時烏蘇里地區人口也呈快速增長趨勢。其中僅中國人就從1860年的872人，增至1879年的6856人；1882年增至10353人。其中海參崴增至3000人。1892年，隨著海參崴至伯力的鐵路修建，海參崴人口再一次增加。①可見，在1860年中俄《北京條約》簽訂前，海參崴還屬于中國領土，應該都穿著傳統服裝，不太可能存在西服店。顧大光的祖父，很可能是從事傳統服裝制作的本幫裁縫。1860年中俄《北京條約》簽訂以后，海參崴歸俄國所有，并將此打造成為重要的軍事基地，隨著大量俄國人來到海參崴，海參崴出現西服店鋪才成為可能。因此，海參崴出現紅幫裁縫應是在1860年以后。

4 紅幫在日本橫濱、神戶可能出現的最早時間節點

日本及張尚義家族是討論紅幫孕育期時所經常提到的。據光緒十六年所修《東張張氏宗譜》記載，張尚義出生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逝于道光十二年（1832）。之前有學者認為張尚義遇海難流落到日本橫濱，從修補西服到制作西服經營西服業，是紅幫裁縫的祖師爺。但是橫濱作為日本最早開港的城市之一，是于1858年7月29日與美國簽訂《日美修好通商條約》后，于1859年7月1日才正式開港。而此時張尚義已經離世將近30年了。日本人改和服為洋服，則在橫濱開港之后。因此，即使張尚義當年遇海難確實到了橫濱，而此時的橫濱只是一個擁有350人左右的小漁村，張尚義是不可能遇到穿西服的洋人的，也不可能從事西服業。這一點在2015年6月30日在寧波服裝博物館召開的“紅幫口徑統一會議”中，相關紅幫研究專家已達成一致：“如果紅幫傳承斷代，那么張有松、張有福堂兄弟應該是第一代”。②在橫濱最早出現中國人開設的西服店，據中山千代《日本目錄的研究2》一文統計，是開設于1868年的“WA SING”和開設于1869年的“Quang Chong”兩家西服店。這一說法和《橫濱華僑志》中所述“自1868年即在居留地八一番地‘WASING’、一六五番地‘Quang Chong’兩處的洋服店”說法基本吻合③。而這二家的店主可能并非是寧波人，還尚待考證。

有張氏后人提供的一份資料顯示，張尚義的后人張有福等在1861年開設同義昌西服店于日本神戶。雖然民國十五年（日本大正十五年，1926）成立了“阪神華僑洋服商組合”，同義昌是主要代表者。④但神戶是日本僅次于橫濱的第二大港，在同治五年（日本慶應二年，1866），神戶才設置外國人居留地，1867年才與大阪同時開港。因此，筆者認為，“同義昌”開設于1861年的神戶，是有誤的。

因此，日本橫濱出現西服業的時間是在橫濱開港的1859年以后，其史料記載的第一家西服店是在1868年。而神戶出現西服業的時間是在神戶設有外人居住的1866年以后。

綜上所述，已經可以排出上海等地紅幫裁縫出現的重要時間節點及順序：即上海在1843年之后，日本橫濱在1859年之后，海參崴在1860年之后，日本神戶在1866年之后，哈爾濱在1896年之后。

5 對舊論的辯駁

現在出版的各類與紅幫裁縫相關的著作中，對于紅幫發源地有如下論述：

《紅幫服裝史》中認為，紅幫發源地在日本。其書中有這樣的論述：“紅幫……他孕育于19世紀初寧波奉化江兩岸的鄞縣（今寧波市鄞州區）和奉化縣（今奉化市）農村，但它的發軔地并不在本土，而在日本的橫濱、東京、神戶等地。”①

《寧波服裝史話》中認為，紅幫發源可概括為：1）由張尚義及其子在日本開始，并傳入上海說：張尚義因海難到日本，并且學會制作西裝，并在橫濱創立了同義昌西服號。清道光元年（1821），張尚義之子張有松和張有福到上海創辦福昌西服店。2）源自海參崴說：19世紀初，寧波一些裁縫，主要是奉化、鄞縣一帶的裁縫，結伙到了東北海參崴一帶。3）由王睿謨父子日本學成后傳入上海說：清光緒十七年（1891），寧波奉化江口鎮王溆浦村王睿謨，自日本學成西裝歸鄉，攜其子王才運赴滬創業，于上海南京東路782號開設榮昌祥呢絨西服號。②

《寧波幫與中國近現代服裝業》中認為，紅幫的孕育期大致在清道光、咸豐年間（1821―1861）。張尚義在日本開設西服店，而后有江良通、王睿謨、顧天云等人到日本去學習西服技藝。稍后，又有陳升曙、張定表、楊和慶先后從哈爾濱到海參崴。并在清同治十一年（1871）在上海開辦了中國第一家西服店。③

《紅幫裁縫評傳》（增訂本）中認為，紅幫大致孕育于西服在西歐定型并開始向東方傳播的那個歷史時期（19世紀中葉至20世紀初），即清同治、光緒年間。紅幫的孕育期在國內和國外同時興起，國外是以張尚義子侄在日本開辦西服店，有些則又從日本回國創辦西服店。國內又可分為到上海從事西服業的南線和到哈爾濱從事西服業的北線。同時文中提到，孕育期中也有一些寧波裁縫出現在其它城市中，如汪天泰從上海到北京、陳堯章在漢口開辦祥康西服店、李來義在上海打工后到蘇州開設李順昌西服店等。還提到也有一些裁縫屬于南北兩路交叉的人，如先去日本，回上海后又去哈爾濱及俄國，或先去北路，又回上海，再去日本。并認為在孕育期，從事西服業的人數不多，而且是一盤散沙。④

通過對上海等地紅幫裁縫可能出現的最早時間節點排序及其關系考述，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1）日本橫濱、神戶開埠分別晚于上海17年、24年，最重要的一點是，橫濱第一家西服店的開設時間比上海市場上出現專營呢絨銷售的時間還要晚4～5年。也許日本的西服技藝后來曾傳到上海，影響過上海的西服制作技藝，但稱紅幫技藝源于日本，由日本傳到上海，這顯然是有誤的。由王睿謨父子從日本學成后傳入上海說更不值得一駁。

2）無論稱張尚義在日本從事西服業，還是張氏道光元年（1821）在上海開設福昌西服店，其時間都在這些城市開埠之前，沒有制作西服的環境條件，因此，也是不可能存在西服店的。

3）海參崴開埠時，上海開埠至少已經有10余年，而上海的西服業發展是非常迅速的，因此，紅幫源于海參崴之說顯然也是不可靠的。

4）雖然哈爾濱曾經是紅幫裁縫活躍的重要城市之一，但這批紅幫裁縫很多是從海參崴歸國后在哈爾濱繼續從事西服業。因此，無論從哈爾濱可能出現紅幫裁縫的時間上來看，還是從哈爾濱有影響力的紅幫人物生平來看，哈爾濱可以成為紅幫后來發展階段的主要城市，如將其定性為紅幫發源的“北線”主要城市顯然是不妥的。

對于上海等地紅幫裁縫可能出現的最早時間節點考證和排序，只是為紅幫發源地的相關研究提供了一個時間和空間上的基本框架。上海、哈爾濱、蘇州，海參崴，日本橫濱、神戶等地是已知紅幫出現較早的幾個城市。而對于紅幫發源于何時何地，西服制作技藝在各個城市之前有著怎樣的聯系和交流，等等，其相關的論斷，限于史料的原因，還需有識之士進一步深入的挖掘和研究。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Time Node of the Appearance of “Hong Bang”

in Shanghai and Other Places and the Refutation of the Old Theories

LI Ben-ting

（Ningbo Garment Museum，Ningbo，Zhejiang，315104，China）

Abstract： In theresearch of Hong Bang，to find out the first city where Hong Bang appeared is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spread of Hong Bang technique in several cities at home and abroad，that is，the origin of Hong Bang. The author thinks we should not listen to the dictation of our predecessors and conclude by guesswork.The time of Hong Bang’s emergence should be inferred in the background of port opening history and the clothing change history.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ities such as Shanghai，Vladivostok，Yokohama and Harbin where Hong Bang may have appeared early and the history of clothing change in order to verify the time node of Hong Bang in the above mentioned cities.Finally，the paper refutes the relevant old theories.

Key words： Hong Bang tailors； the time node of Hong Bang’s appearance in different cities； textual re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