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錢的尊嚴

戴坤旭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師范院校還很冷門，一般人都不愿報讀。因為師范院校學費少，且每個月還有幾十元的補貼，可以給家庭減輕負擔，所以很多家境不好的學生選擇報讀，我亦如此。

不少同學開學時家里只給學費，之后就不再寄生活費。大一第一學期，班上就有同學開始做家教。花幾毛錢買一張大紅紙，上面用毛筆寫上大大的“家教”二字，到市中心大橋兩邊的過道上鋪開，想請家教的學生或家長來詢問，若達成一致就留下對方的電話號碼和地址（我們留的是宿舍看管阿姨的電話），約定上門家教的時間和報酬，這就是“擺家教”。

橋上長長的“擺家教”隊伍成了當時一道獨特的風景，我和老Y都曾是這道風景里的一員。老Y和我大學同班，是我在班上最早認識的男生，我們來自大學所在市的不同縣，算是老鄉。一個周三下午，我跟同宿舍的M和老Y約好，下課后一起騎自行車去人流量大的解放橋“擺家教”。路上，我那破舊不堪的二手自行車壞了，附近沒有修車點，我急得滿頭大汗，忍不住直跺腳，這時騎在前面的老Y很快折回，停下來幫我搗鼓，弄了好半天終于修好，看到滿手油污的老Y，我滿懷感激，同時也心生焦慮。正常情況，我們可以趕在別人下班前到橋上，但現在錯過了下班高峰，詢問的人沒幾個，已經很難找到請家教的人了。摸摸口袋里僅有的幾塊錢，我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怎么過。

正當我們沮喪時，一對年輕夫婦走過來，他們自稱是美術老師，已經參加工作，剛結婚不久，想額外做點兒家教貼補家用，碰巧我手上有一位學生家長想找美術老師，給我留了電話。我和這對夫婦說好用五塊錢換取這個聯系方式。當時家教一個小時也就五塊錢，我心想今天擺家教的事泡湯了，有這五塊錢，至少接下來兩天的生活費有著落了。

然而，當我們把學生家長的電話和地址全給了他們，他們沒給錢就準備離開，這時老Y大聲喊道：“你們還沒給錢呢！”旁邊擺家教的人和行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們身上，他倆才回過身，那男的慢悠悠地掏錢包，掏了半天，抽出一張一塊錢的紙幣，用一種非常不屑的神情甩到我手上，再抽出一張，又甩到我手上，兩張都掉在地上，我沒有撿。這時，老Y把我拉開，對我說：“這錢咱不要了，大不了今晚我請你吃飯！”

直到天黑，我們也沒擺到家教，回到學校，老Y出錢在食堂給我打了師傅收工前的最后一份飯。后來我才知道，他請我之后，第二天三頓飯都是啃白饅頭。幸運的是，第二天放學后我們再去擺家教，各自都找到了請家教的人，后面的生活有了著落。

有時，幫人只是一瞬間，對被幫助的人的影響卻是一輩子。記得老Y說：“我可以為你餓一餐，但不能讓你活得沒有尊嚴。”我想，也許這是最純潔最美好的同學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