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穎 王伯勇
摘 要 在司法實踐中,損毀財物類的尋釁滋事罪與故意毀壞財物罪存在競合情況,本文通過一起故意劃壞他人轎車的案例,來區分兩罪的異同以及涉案金額的認定。行為人出于教訓被害人的目的毀壞他人財物,因行為人主觀上不具備尋求刺激、發泄情緒、逞強耍橫等目的,客觀上侵害法益的又具有唯一性,侵犯對象又特定性,不符合尋釁滋事罪的構成要件,但符合故意毀壞財物罪的構成。涉案金額不應以直接經濟損失定,而應當以實際造成的損失定。
關鍵詞 尋釁滋事 故意毀壞財物 直接經濟損失
作者簡介:張紅穎,天津市寶坻區人民檢察院偵查監督部檢察官;王伯勇,天津市公安局寶坻分局民警。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9.268
一、基本案情
2017年3月21日8時許,居住在某小區一樓的犯罪嫌疑人閆某某在其家小院門前見被害人張某某的寶馬轎車未停在車位上,而是將車斜放在道邊,影響車輛通行,其它車輛行駛到此都會按喇叭,閆某某認為自己的正常生活受到了干擾。于是閆某某遂用隨身攜帶的小水果刀劃傷車身,閆某某的行為被小區內的高清攝像頭記錄下來。經鑒定,車輛維修材料費為人民幣4652元,工時費為2000元。
二、主要問題
1.關于本案應定性為尋釁滋事罪還是故意毀壞財物罪存在爭議。
2.因車輛維修所產生的工時費是否應計入犯罪數額內有不同的看法。
三、處理意見
對本案處理,存在四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閆某某不滿張某某的寶馬車亂停放影響過往車輛的通行,自認為其它車輛按喇叭的行為打擾了他的正常生活,為泄私憤在公共場所任意損毀他人財物,涉案數額達6652元,數額較大,其行為已構成尋釁滋事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閆某某隨意劃壞他人車輛,致使社會公共秩序造到破壞,情節嚴重,其行為涉嫌尋釁滋事罪,但涉案金額應當以直接經濟損失定,間接損失工時費不應當記入。
第三種意見認為,閆某某僅針對小區內亂停放在其小院門前的車輛實施破壞,對象特定,并非隨意挑選對象意欲破壞社會公共秩序,其行為不是尋釁滋事,是故意毀壞財物。但該寶馬車修理耗費材料費4652元、工時費2000元,工時費不是直接經濟損失,不應計算在損失額度內,因此閆某某的行為未達到故意毀壞財物罪應達到5000元的追訴標準,不構成犯罪。
第四種意見認為,閆某某主觀上沒有無事生非的主觀故意,雖有故意毀壞他車輛的行為,可此行為不構成毀財型的尋釁滋事罪,但其具有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的主觀故意,并造成被害人實際財產損失共計6652元,其行為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
筆者同意第四種觀點,具體理由如下:
(一)出于特定目的毀壞特定財物的行為應當認定為故意毀壞財物罪
任意損毀財物型的尋釁滋事罪和故意毀壞財物罪,在損毀財物的手段、結果上具有重合性,但二者主觀目的、犯罪客體和侵害對象均有區別。
1.主觀方面:事出有因,沒有稱王稱霸的目的,不宜認定為尋釁滋事罪。尋釁滋事罪是指肆意挑釁,隨意毆打、騷擾他人或任意損壞、占用公私財物,或者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嚴重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該罪是從1979年的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六十條的流氓罪中分解出來的。2013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的《關于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也明確將“尋求刺激、發泄情緒、逞強耍橫”等規定為尋釁滋事罪的主觀目的,而故意毀壞財物罪對主觀目的沒有特殊要求。因此,任意損毀財物型尋釁滋事罪與故意毀壞財物罪在主觀方面的主要區別——是否具有尋釁滋事目的。具體判斷時,這種主觀目的在客觀上可表現為無事生非或借事生非,如行為人損毀財物系出于特定原因,無法認定尋釁滋事目的,則不能認定為尋釁滋事罪,只能以故意毀壞財物罪定性。本案閆某某之所以劃傷他人車輛,系因被害人亂停車影響其它車輛通行,事出有因;且其目的主要是教訓被害人促進小區車輛有序停放,具有特定性,也不存在利用偶發矛盾糾紛制造事端的情況,故根據現有證據難以認定其主觀具有尋求刺激、發泄情緒、逞強耍橫等尋釁滋事目的。
2.客體方面:侵害的法益只有財產權。1997年刑法將尋釁滋事罪規定在刑法分則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中的“擾亂公共秩序罪”一節,其目的是在保護公共社會秩序這一公共法益;但是故意毀壞財物罪則被規定在刑法分則第五章“侵犯財產罪”之中,其保護的法益為公私財產權利這一法益。2013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的《關于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的第一條第三款規定了幾種一般不認定為尋釁滋事的行為,如行為人因婚戀、家庭、鄰里、債務等糾紛,實施毆打、辱罵、恐嚇他人或損毀他人財物等,因為上述行為侵害的法益是具體的法益,并未對公共秩序法益造成分裂和破壞。故尋釁滋事的行為構成犯罪時必須使得具體法益和社會公共秩序法益同時受到侵害,而且這兩個法益之間必須是相對獨立。本案中閆某某劃壞張某某寶馬車的行為只是侵犯了張某某的財產權利,并對社會管理秩序造成破壞。
3.對象方面:對象特定,沒有擾亂公共秩序,亦不能認定為尋釁滋事罪。根據主客觀相統一的原理,在尋釁滋事目的支配下實施損毀公私財物的行為,體現擾亂社會公共秩序的特征,損毀公私財物通常表現出任意性,即客觀上是對不特定的公私財物進行損毀,換言之,行為人在實施犯罪之前,對象的選擇沒有明確認識,而故意毀壞財物罪客觀行為均針對特定對象實施。故一般情況下,侵害對象是否存在任意性,是任意損毀財物型的尋釁滋事罪和故意毀壞財物罪在客觀方面區別的關鍵所在。任意性的認定應當綜合案件情況具體把握二個標準,一是侵害對象特征是否確定;二是如侵害對象特征發生變化,行為人是否還會實施犯罪。本案閆某某針對的是小區內亂停放的特定車輛,損毀行為也僅限于該特定車輛,侵害對象特征確定;而且閆某某并未損毀小區內正常停放的車輛,如果該車輛沒有亂停放影響其它車輛出行致使其它車按喇叭,閆某某則不會加以損毀,因此,閆某某損毀的財物具有特定性,且未擾亂社會公共秩序。
綜上,閆某某出于特定目的毀壞特定財物的行為并不符合尋釁滋事罪的主客觀要件,不能認定為尋釁滋事罪;其主觀上具有毀壞財物的故意,實施了僅侵害他人財產權利的行為,并且在客觀上造成財物毀壞的結果,應當以故意毀壞財物罪定性。
(二)故意毀壞財物罪應當以實際造成的損失認定犯罪數額,不應當以直接經濟損失定
上述第二三種意見認為,本案因維修車輛產生的2000元工時費不屬于被害人直接損失,不應當計入到財產損失數額中。筆者認為,上述觀點有待商榷。首先,刑法和相關司法解釋均未限定故意毀壞財物罪的損失范圍。《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一)》對故意毀壞財物罪與任意損毀財物型尋釁滋事罪立案追訴標準采取不同文字表述,前者為造成公私財產損失5000元,后者為損毀公私財物價值2000元以上的。尋釁滋事罪財產損失直接指向的是財物自身價值的貶損,即直接損失,而故意毀壞財物罪則并未受此限制。其次,將工時費納入機動車損失符合鑒定的相關行政規范,根據國家發改委《機動車價格鑒定有關問題的指導意見》中規定的“一部車輛的構成不是簡單的配件加合,裝配過程所耗費人力、物料是車輛整體價值的重要組成部分,……車輛裝配過程所耗費人力、物料在車輛損失價格鑒定中往往以工時費的形式體現。”故該文件將機動車輛的損失界定為“受損機動車功能、外觀恢復或基本恢復到損壞前的狀態所必須承擔的費用”,即機動車損失的范圍包含了工時費。最后,以實際造成的損失認定犯罪數額也比較公平合理,對部分毀壞物的價格鑒定,原則上被毀損財物能修復的優先采用修復費用認定損失,只有不能修復或者修復費用高于被毀壞部分的價值,才以被毀壞部分價值認定損失。以實際損失評估認定犯罪數額,體現“就低不就高”的原則,也兼顧到被害人的合法權益,較為公平合理。本案中車輛維修產生的工時費為修復受損車輛必須承擔的費用,系故意毀壞財物行為實際造成的損失,故應認定為故意毀壞財物罪的犯罪數額。
總之,在刑法理論和工作實務中,我們要做到準確的區分任意損毀型的尋釁滋事罪與故意毀壞財物罪,必須從案件細節方面著眼,從整合案件事實入手,主觀方面是否無事生非,對象是否特定,另外涉案金額應當以被害人的實際損失來定而非直接損失。通過幾個方面的研判,準確認定案件的性質,將尋釁滋事罪這一“口袋條款”的口子收緊,更好的運用在司法實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