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和文人斗嘴

劉誠龍

文人嘴巴臭，時常不親切人，愛弄些句子作弄人。比如晚清有個小文人（書史無載其名——正好，好像空白介紹信、通行證，你可以隨意填個空，填個名）被召去開會。您知道的，會議室都被弄得好大，格外空闊，領導上面講話，下面座位難滿，故是，常常要喊蠻多人去填座位空（意思也如文人自費出書——不過公人開會，是公費講話）。某文人坐在下面無聊死了，便亂作起對聯來（其情形是，如學生上課頑點小皮，給講臺上老師畫漫像）。

坐主席臺講話的，叫續立人，鄂州后補知府，果然后補了，不過沒補知府，補了省城保甲總局會辦，續總局這名字平常，無甚奇異。文人之歪才，正在無異處顯出：“尊姓原來貂不足；大名倒轉豕而啼。”老實說，這對聯不圖對偶親切，而是圖對偶不親切。首聯拐彎道其姓，續者是，貂不足，狗尾續，狗尾續貂；尾聯者抹角說其名，立人倒轉，便是人立，《左傳·莊公八年》中有一句，“豕人立而啼”。某詩人給續局長作漫畫詩聯，是有點不恭，不過是逞點歪才，搞點笑。“一把心腸論濁清”，乾隆大怒，加濁字于國號前，“究竟是何肺腑”？推出去，斬。

尊姓原來貂不足；大名倒轉豕而啼，是何肺腑？其實真沒太多肺腑，只是某文人開會，太無聊了，弄點有聊；要說肺腑，也是續大人亂拉郎配會，他有點心存不滿，僅此耳。續大人卻不這么看，以為大不敬，諷罵他，便是諷罵官場，諷罵大清官僚，便是諷罵大清政府（人罵他，他從來都搞這種邏輯推演；人挖大清墻腳，他從來不推演這是在挖他屋腳）。

續局長“見之怒甚，即刻上院訴諸文忠”。本來在開會的，稿子一甩，不開會布置工作，先要開除工作人員。續局長跑巡撫辦公室，訴稱這般人不開除，他局長都不干了。文忠者，湖南人做湖北巡撫之胡林翼也。續局臉色呈豬肝色，他是真的氣了：罵我就是罵官，胡公，您也是官，這也是罵您；罵官便是罵大清，胡公，您給句話，這么罵，準罵還是不準罵？好，這個必須嚴肅處理，“文忠亦以為此風萬不可長，應札飭首府縣嚴拿重懲”。

山雨欲來風滿樓，領導發話，還說要發文件要嚴懲，不說殺死，嚇都把他嚇死。閣下不曾做過諷刺文章，文章被人摘章拈到首長案頭，首長震怒，首長的首長若也跟著震怒，文章作者心中恐懼，非無感者所能感知。

某文人心中先是凄惶，惶惶不可終日，卻是壞事轉好事，他沒被打成階下囚，反而高升座上賓。過幾天，續局長去胡巡撫處催問處理結果，結果不如他意。胡巡撫見了續局長，打躬作揖，笑嘻嘻，連連向續局長道歉。省長向局長道歉？新鮮，新鮮得讓局長也惶恐，“續錯愕不知所對”，什么事讓省長向局長道起歉來？“此聯為某所撰，如此美才，而令沉淪于下，是吾過也。已羅而致之幕下矣”。某文人愛作些諷刺文章，卻是很有才的，他撰那對聯，足見他讀了很多書。人才哪，胡巡撫把他調到省政府辦公廳來了。

官人喜愛招商引資，提了蠻多口號，比如招商、親商、安商、護商。商招進來了，也可能出些什么事的，商人做了些不好事，官人一再說要好好保護；商人要保護，才人就不好好保護一下？地方有時高呼口號，制些優惠政策，說是要吸引人才，引力還是蠻大的，十百千萬招人才來呢。人才來了，人才與官人鬧矛盾了，怎么辦？奴才是不與官人鬧矛盾的，人才才與官人扯不來，人才愛放炮，愛發牢騷，人才見了官人不是，愛與官人斗個嘴。斗嘴而已，沒太多肺腑。

人才與官人斗了嘴，官人的官人怎么處理？是恨死人才殺罩燈，還是愛惜人才燈罩殺？人才與官人鬧矛盾，是給人才一盞光明之燈，罩一罩他，還是給人才一塊紗布蒙住其頭，喊打喊殺他？若真重視人才，吸才外要安才，安才外要容才，容才外要護才，護才外要親才，親才外要用才，這才是人才真正好政策。大清中興，中華復興，仰仗于曾左胡李；曾左胡李又仰仗誰與誰？仰仗人才。

（摘自《一品高官》 民主與建設出版社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