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會記住它的哀愁

馬 德

有一年，為了講解郁達夫的《故都的秋》，我和同事去北京拍四合院和老胡同的資料，一家雜志社正好坐落在一處兩進的四合院中。編輯部的邱老師一直是我的責任編輯，她說，院內的古樹葉將落盡，柿子已紅，顏色正好，你們來吧。

上午拍了要拍攝的內容，下午邱老師領我們去香山，說道：“公園里轉轉吧，這里或許有你們要的東西。”于是，她在香山飯店的大堂等我們，我和同事直接去爬香山了。

晚飯是邱老師請的，吃的是火鍋。那是正宗的川味火鍋，正宗的麻，以及特別正宗的辣。那天的火鍋到底辣到什么程度呢？作為四川人的邱老師都不住地打噴嚏，她一邊擦拭，一邊笑著說：“不好意思哈。”其實，當時我也辣得汗水嘩嘩的，只是咬緊牙關，不喊出來。

回到賓館后，同事很快就呼呼睡了。沒躺一會兒，我就感覺胃不舒服，于是跑向衛(wèi)生間，回來剛剛躺下不多時間，又跑向衛(wèi)生間。那個晚上，我跑了多少趟衛(wèi)生間，自己也數(shù)不清了。立竿見影的是，第二天起來，我便有點兒形銷骨立。同事看我憔悴，驚問怎么啦。我便如實把昨晚發(fā)生的事敘述了一遍。

這下，輪到他吃驚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我怎么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啊。另外，你跑那么多趟衛(wèi)生間，我怎么不知道！”

此后，我的胃便記住了辣椒這個敵人，而且似乎獨記住一種叫“朝天椒”的小辣椒。我居住的小城有種名小吃叫驢肉火燒，店里的小咸菜中就有朝天椒，且腌制得色澤誘人。有時候，我耐不住誘惑，去吃上一兩枚。然而，吃了就不會白吃，胃總會與此君打個熱火朝天。最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結果是我為它們的戰(zhàn)爭買單，直接衛(wèi)生間見。

我總想，人吃一輩子，山珍海味，五谷雜糧，七葷八素，總會為五臟六腑培養(yǎng)一些敵人，在它們的打打斗斗中，我們也就老了。

還有一年，我鬧了很長一陣子咳嗽。某晚臨睡前，我喝了一小杯止咳糖漿，也或許是在這之前還吃了一點其他甜食，結果在睡夢中，突然吐了出來，喝進去的那點糖漿如數(shù)奉還不說，衛(wèi)生間凡漱之者三，口中也不是滋味。

而胃，又記了愁。此后，只要吃點甜品，它就跟你過不去。有一次去開筆會，吃自助餐，女士們拿的甜點多了，我們幾位男士發(fā)揚精神，就幫忙吃了點。結果，我很快就不行了，胃里開始“五十弦翻塞外聲”，又是一番刀光劍影。朋友們看我不舒服，都問怎么啦，我連說沒事沒事。

你說，這事怎么說得出口呢？說一個男人被一塊甜點打敗了？這也太慘了點吧。

有人建議說，以后吃甜食的時候，要吃點菜，菜是咸的，可以中和一下。我也不清楚這是個什么道理，此后也便“謹遵醫(yī)囑”了。不過，效果還行，基本沒鬧什么幺蛾子，盡管個中究竟仍然不甚了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有一回，母親去姐姐家，炕上坐了沒多久，就說姐姐家的窗戶有一扇沒關嚴。姐姐說，秋天之后，窗戶就沒再隨便打開過，一直嚴嚴實實關著呢。母親堅持說，自己月子里落下的病根，有點賊風，就會感覺到，錯不了。

姐夫滿腹狐疑地走出了院子，回來時，他笑了，說，嘿，真神奇，真有一扇窗沒關嚴，有條細縫呢。

“身體不騙你，你讓它吃過的虧，它都記著呢。”母親說這話的時候，一點也沒笑，樣子很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