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衛星照不到的秘密

馬家平

2018年10月美國佛羅里達州卡納維拉爾角發射的“宇宙神-5”火箭，攜帶一顆軍事通訊偵測衛星。

自1959年美國“發現者-1號”發射成功以來，衛星偵察逐漸成為一種重要的技術偵察手段，對現代軍事發揮了重要影響。但另一方面，衛星偵察并不是萬能的，世界上仍有很多它看不到的地方，也有很多它拍不到的秘密。

被過度夸大的偵察衛星——從天基偵察的原理說起

偵察衛星，也稱間諜衛星，特指運用光電遙感技術偵搜地面情報的軍用衛星。同航空偵察、地面偵察等傳統偵察手段相比，偵察衛星最有利的條件是航天器居高臨下的高位優勢，具有速度快、覆蓋面積大、運行穩定、無國界糾紛、無山河阻擋、無氣象影響、無人工疲勞制約等特點，可以對地面、海上和空中目標實現常態化、高精度偵察探測。

偵察衛星出現以后，大大提高了軍事發達國家的偵察情報優勢。從冷戰后的海灣戰爭到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美國都動用了先進的偵察衛星網嚴密監視對方的通信設施、指揮中心、導彈發射設施、部隊集結地域等地面目標，構成了全天時、全天候、全方位、多譜段的偵察與監視體系，構筑起對己方趨于單向“透明”的有利戰場。當前，世界大國競相發展偵察衛星技術，外太空偵察衛星的數量越來越多，偵察衛星的分辨率也越來越高。而且，太空遙感技術也迅速推廣到民用商業領域。法國和意大利合作研發的新一代Pleiades系列衛星，具有0.5米的超高分辨率，已經達到同軍用偵察衛星相媲美的水平。

隨著偵察衛星和商業衛星技術的推廣，關于衛星偵察的效果，也出現了過于浮夸的誤讀傾向。一些媒體稱，衛星可以達到在高空讀報紙的精度;更夸張的是衛星能看到地面上的士兵有沒有刮胡子……一時間，仿佛有了偵察衛星，就可以令地面目標無所遁形，等等。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從天基偵察的原理看，衛星偵察并不是無限制的。無論是光學偵察衛星、電子偵察衛星，亦或是海洋監視衛星、導彈預警衛星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商業衛星，本質上都屬于攜帶光電偵察設備的外太空平臺，這也意味著它們擺脫不了航天器本身的固有限制和偵察工作的基本規律。比如，衛星沿近地軌道飛行時，速度在7.9公里/秒～10.8公里/秒之間，從一個目標上方經過一次不過十幾分鐘，要對同一目標重復偵察，最少則需要十來個小時，這就使得偵察衛星獲取情報的連續性實時性大打折扣。

遠離地面的偵察衛星，大多數情況下進行的是大面積概略偵察，即使拍到了目標，也需要專業人士來解讀鑒別。大型的武器裝備、軍營、軍事基地、軍隊部署和部隊調動，由于其體積、規模達到一定級別，才能夠在衛星圖像上被識別、確認和詳細描述出來。比如，衛星要發現一架飛機，所需要的分辨率為4米，識別是1.5米，確認0.9米，描述需要0.15米。像報紙標題或人臉那么小的目標，反映到巨幅衛星圖像中可能只是一個像素，即使采用最先進的識圖技術，對圖像分析師來說也是一場可望不可即的噩夢。

抓住過頂間隙干大事——印度核試驗時機選擇

偵察衛星同普通衛星一樣，一般只能沿預定軌道作無動力飛行。通過在地面重要區域配置觀察站跟蹤觀測，就能夠得到觀測時間、測站仰角、方位角、衛星距離等信息，進而預測出敵方衛星的位置速度，推斷出衛星在該區域上空經過的“過頂時間”，從而采取有針對性的規避措施。1998年，印度正是抓住美國衛星過頂的間歇，有針對性地采取規避措施，在“瞞天過海”中完成了首次核試驗。

早在1995年12月，當印度剛剛開始秘密準備進行地下核試驗時，美國根據偵察衛星拍攝到試驗場周圍準備鋪設的粗大電纜，斷定印方正著手進行核試驗。美方通過外交途徑向印度出示了衛星圖像，迫使印度不得不放棄核試驗。

1995年后，美國在印度上空部署4顆偵察衛星：2顆KH-12光學偵察衛星，其地面分辨率可達0.1米;2顆“長曲棍球”雷達成像偵察衛星，可透過云層和沙塵。美方至少保證有一顆24小時固定監視，所獲圖像1小時內可送到總統辦公桌前。然而，即使如此嚴密的技術防范，最終還是被印度人鉆了空子。

痛定思痛的印度政府集中情報界專家，歷時兩月研究美國出示的衛星圖像，最終掌握了美國偵察衛星的過頂規律，采取了一系列應對措施。印方不僅把此前暴露的電纜全部埋入地下，所有的核試驗準備也盡量安排在夜間進行。對于在夜間難以完成的事項，則安排在美國衛星“過頂”以后實施。印度國防研究和發展組織的官員事后披露，“我們掌握了外國偵察衛星出現在博克蘭上空的時間，并確定了這些衛星能夠監視到的區域。”

在1998年5月11日以前，美國中情局僅有一位分析員定期核對衛星傳送的印度試驗場的圖片信息，很多有價值的情報信息都被無意忽略。在印度核試驗前3個小時，美方衛星情報分析員雖然發現了博克蘭試驗場的蛛絲馬跡，卻沒有及時上報，只是提醒下一班人員重點分析，然而等到換班人員拿起這條情報時，印度核試驗的余波早已震動了全球。

印度核試驗后，美方在對衛星拍攝記錄復查時發現，11日前，有很多跡象都可以表明：核試驗正在準備中。美國情報界坐擁先進的衛星偵察系統，卻沒有對印度核試驗作出預警。時任美國參議院情報委員會主席沙爾比稱，這是“我們情報收集工作的巨大失敗——可能是十多年來的最大失敗”。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朝鮮地下導彈基地

迄今為止，偵察衛星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具備了覆蓋全球的能力。然而，拍得全地面，并不意味著拍得到地下。即使是具有一定地下探測能力的美國，對地表履蓋層以下的軍事活動，也有無法捕捉的死角，基本還要靠“猜”和“蒙”來解決。

2018年11月12日，美國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下屬的“超越地平線項目組”發布報告稱，在特金會之后，朝鮮在銷毀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問題上仍然“留了一手”。商業衛星圖像顯示，朝鮮境內有20個不公開的導彈發射基地，其中13個已經過確認。

在判定朝鮮黃海北道黃州郡Sakkanmol基地時，美方智庫給出的依據是，2016年時這里曾經向東海發射過8枚彈道導彈。基地建有專用的導彈支持設施，內有7條長隧道和多部機動導彈發射臺，部分隧道入口處，還曾經拍到1到2輛偽裝迷彩遮蔽下的飛毛腿機動導彈發射車。從建筑規模、數量和布局看，該基地與其他已知的朝軍旅級導彈作戰基地高度相似。

盡管美國智庫的報告在其國內引發了一陣議論，但專家認為，該報告的權威性和科學性并不見得可靠。畢竟，衛星圖像只能證實局部的、階段的特征，并不能準確界定朝鮮的導彈基地類型和打擊目標指向。報告中充滿了“可能”“大約”“也許”等推測性字眼，顯示出美方衛星偵察對朝鮮地下導彈基地的不確定性。

真真假假騙天眼——反衛星偵察技術的發展

偵察衛星雖然有一定的“視力”，但是只要采用良好的偽裝防護技術也能起到有效的防護作用。比如，可以通過改變敵偵察目標的形狀、大小、陰影、位置、活動和輻射特性等特征，或者，通過設置假目標、假發射陣地，采取以假亂真、隱真示假等干擾手段干擾衛星的偵察。

對于光學偵察衛星，既可以采用隱蔽方式，在黑夜行動以避開可見光照相偵察，同時可采用降低目標與背景的溫度差、色底差，即把目標盡量融入背景中去，這樣，有利于避開紅外照相與多光譜照相。同時，也可以采用欺騙手段，制造大量的假目標、假行動等，欺騙、干擾衛星偵察，增大對照片分析的難度。

冷戰時期，前蘇聯就曾經制造了許多假發射場、假公路、假潛艇等欺騙目標，騙過了美國的照相偵察衛星的偵察。據報道，國外正在積極開展自動變色涂料、顏料等新材料的研究，力圖使偽裝防護全譜化、動態化，目標表面顏色不僅可以隨機應變地與背景融為一體，還可以做到快速反應化。如瑞典正在研制的一種多波段快速部署偽裝系統，在探測到威脅后，可于10秒鐘內通過控制按鈕將偽裝遮障“噴射”出來，以實現對目標的快速偽裝。

對于具有一定透視能力的雷達偵察衛星，也可以采取隱、擾、騙等技術防范措施。比如，改變目標的雷達反射截面積，使目標在雷達上成像縮小、變形，或分散成多個目標，增加圖像處理的難度;或者，采用反偵察手段，查清雷達采用的微波頻段以及工作方式等特性，在目標附近或其他地區布置雷達干擾機，使星載雷達不能正常工作。還能夠采用欺騙手段，施放大量誘餌，即產生大量的假目標，干擾敵方雷達的信息處理系統。

衛星偵察與防衛星偵察的較量，注定是一場你追我趕的長期斗爭。偵察衛星的作用，是重要而關鍵，但不是無敵無限的，需要更加科學地評估和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