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基礎教育的強與弱

熊丙奇

近年來，在進行中美教育對比時，經常會看到這樣的觀點：美國基礎教育比中國基礎教育差多了，美國強的是高等教育，中國教育的問題是出在高等教育質量把關不嚴上，教育改革應該是高等教育而非基礎教育，不能把基礎教育的優勢給改沒了。

真的如此嗎？

從中小學生對知識的掌握來看，似乎確實如此，而且有權威數據支持：中國上海學生于2009年首次參加PISA測試（國際學生評估項目測試）就獲得科學、數學、閱讀三項全球第一的好成績，把美國等歐美國家遠遠拋在身后。

但是，這只是從知識教育角度來評價基礎教育，而且是用學生的平均知識教育水平來評價，并沒有評價知識教育之外諸如創造力、想象力、個性等素養。基礎教育是為一個人未來發展奠基，如果僅從知識教育的角度評價，顯然不夠。與中國相比，美國“輸”在知識教育，中國則在學生個性、興趣、創造力的培養上，落后于美國。

中國學生的科學、數學平均成績高，但方差小，個性被統一要求所淹沒。根據PISA測試的成績，我國上海學生的科學和數學平均成績很高，且方差小。積極的解釋是，這說明義務教育高位均衡———平均分高，最高分、最低分相差不大。國際社會的評價也大多如此。

然而，如果了解這一成績是怎么來的，以及家長面對學生成績的焦慮后，情況就不那么樂觀了。

我國學生的數學成績高，那是因為在中、高考中，所有學生必須考一樣的數學———不管有無數學學習興趣，以及未來大學所學專業是否要求必修數學課程；另一方面，即便分數高，但如果在所有學生中排名靠后，面臨的結果仍是被淘汰。在美國，學生如果得90分，那就是A，而在我國，學生數學考90分，有可能是班級倒數一二名，家長不會看分數多少，而會看名次，小學生考了95分，回家被罵的比比皆是。

由于上海學生在PISA中的優異表現，英國政府決定本國小學要向上海學習如何教數學，包括引進上海的數學教材和教輔出版物，這令國人特別振奮。單從數學運算能力看，我國小學生甚至可以“秒殺”英國初中生。但是，這沒有考慮出現這一差距的根源。

英國學生數學平均成績不理想，首先是英國大學招生不是按規定科目總分排序對學生進行錄取，而是采取自主招生的方式進行錄取，有的大學、專業需要學生提交數學成績，有的則根本不需要。因此，中小學對學生提出的數學共性要求很低。只有對數學感興趣，今后準備選工程、科學等專業的學生才學高難度的數學課程，其余的對數學學習則是“得過且過”。即使數學成績差，老師、學生和家長對此也很淡定。其次，英美中小學都實行自主辦學，學校教育的主要目的是給學生在這一階段應該有的教育，學校不會把升學作為辦學目標，也就是說，教育不會為升學讓路，學校更不會讓學生不上體育課，不去進行體育鍛煉，加班加點學習升學科目內容。與我國學生相比，英美學生用到科學、數學等知識學習的時間大約只有我國學生的八分之一，他們將更多時間用到體育活動及自己感興趣的事物上。

不過，基礎教育數學成績整體不行，并不影響歐美國家培養數學大師。反觀我國，至今仍沒有一位菲爾茲獎（被譽為數學諾貝爾獎）獲得者。原因是多樣的，但根據興趣來施教，是重要原因。

以加拿大為例，學生如果對數學沒興趣，上完數學等級10課程（相當于高一水平）就不用再學。而有興趣的，則可盡力發展自己的興趣。且，所有學科皆遵循此模式。所以，從學科看，成績落后的學生拉低了整體水平；從拔尖人才看，每個學科都有對該學科興趣濃厚的學生。

再看高等教育。美國高等教育在全球的領先地位沒有人否認，但美國是不是只有高等教育強呢？一個基本的事實是，如果離開了培養學生興趣與個性的基礎教育，哪怕高等教育的師資再強，教學模式再先進，恐怕也難以培養頂尖人才。對于任何大學來說，生源都是辦學最重要的因素之一。美國名校在招生時，設置了多達10余項的評價指標，其目的就在于招到適合本校的人才。

我國大學的人才培養質量不高，這既有大學自身的問題，又有基礎教育的問題。我國基礎教育培養的學生，有很大部分都把考上大學作為求學成功的目標，對于這些學生來說，學習到高中畢業就結束了。由于學生沒有進一步努力學習的動力，也無明確的學習興趣，甚至還有為數不少的學生因基礎教育階段“全身心”投入學習而產生厭學情緒。

加之很多大學都采取“嚴進寬出”培養方式，其對基礎教育的直接影響是，加劇了該階段教育的應試化。

綜觀我國教育，目前的總體形態是“中小學玩命，上大學快樂”。這顯然不是培養優秀人才應該有的教育生態。當中小學“玩命”的目的是為了讓大學“快樂”時，很多學生對基礎教育的知識學習也產生懷疑，而產生與“玩命學習”完全對立的另一種狀態。如果把這部分學生納入PISA測試人群，其結果可能就很糟糕。

所以，若以中美兩國為樣本作比較，中國的基礎教育強在知識教育，強在追求近期的學習成績；弱在知識教育之外的個性、興趣培養，以及關注學生的長遠發展。

基礎教育是為未來打基礎的教育，不為未來打好基礎，而只看眼前，合適嗎？值得注意的是，我國中小學抓學生知識教育，其出發點其實是升學競爭，即讓學生在和同齡人的競爭中以更高的分數進好的大學，實質是進行資源配置，這種資源配置對提高學生整體素質究竟是利是弊，值得全社會認真思考。

（作者系教育學者，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