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
十四年前,我養的第一只貓,就是這個虎子。它剛到我家來的時候,比老鼠大不了多少,蜷曲在窄狹的室內窗臺上,活動的空間好像富富有余。它并沒有什么特點,只是一只最平常的貍貓,身上有虎皮斑紋,顏色不黑不黃,并不美觀。但是異于常貓的地方也有,它有兩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兩眼一睜,還真虎虎有虎氣,因此起名叫虎子。它脾氣也確實暴烈如虎。它從來不怕任何人。誰要想打它,不管是用雞毛撣子,還是用竹竿,它從不回避,而是向前進攻,聲色俱厲。得罪過它的人,它永世不忘。我的外孫打過一次,從此結仇。只要他到我家來,隔著玻璃窗子,一見人影,它就做好準備,向前進攻,爪牙并舉,吼聲震耳。他沒有辦法,在家中走動,都要手持竹竿,以防萬一,否則寸步難行。有一次,一位老同志來看我,他顯然是非常喜歡貓的。一見虎子,嘴里連聲說著:“我身上有貓味,貓不會咬我的。”他伸手想去撫摩它,可萬萬沒有想到,我們虎子不懂什么貓味,回頭就是一口。這位老同志大驚失色。總之,到了后來,虎子無人不咬,只有我們家三個主人除外,它的“咬聲”頗能聳人聽聞了。
但是,要說這就是虎子的全面,那也是不正確的。除了暴烈咬人以外,它還有另外一面,這就是溫柔敦厚的一面。我舉一個小例子。虎子來我們家以后的第三年,我又要了一只小貓。這是一只混種的波斯貓,渾身雪白,毛很長,但在額頭上有一小片黑黃相間的花紋。我們家人管這只貓叫洋貓,起名咪咪;虎子則被尊為土貓。這只貓的脾氣同虎子完全相反:膽小、怕人,從來沒有咬過人,只有在外面跑的時候,才露出一點兒野性。它只要有機會溜出大門,但見它長毛尾巴一擺,像一溜煙似的立即躥入小山的樹叢中,半天不回家。這兩只貓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進門,虎子就把咪咪看作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它自己本來沒有什么奶,卻堅決要給咪咪喂奶,把咪咪摟在懷里,讓它咂自己的干奶頭,它瞇著眼睛,仿佛在享著天福。我在吃飯的時候,有時丟點兒雞骨頭、魚刺,這等于貓們的燕窩、魚翅。
但是,虎子卻只蹲在旁邊,瞅著咪咪一只貓吃,從來不同它爭食。有時還“咪噢”上兩聲,好像是在說:“吃吧,孩子!安安靜靜地吃吧!”有時候,不管是春夏還是秋冬,虎子會從西邊的小山上逮一些小動物,麻雀、蚱蜢、蟬、蛐蛐之類,用嘴叼著,蹲在家門口,嘴里發出一種怪聲。這是貓語,屋里的咪咪,不管是睡還是醒,聳耳一聽,立即跑到門后,饞涎欲滴,等著吃“母親”帶來的佳肴,大快朵頤。我們家人看到這樣母女相親的情景,都由衷地感動,一致把虎子稱作“義貓”。有一年,小咪咪生了兩只小貓。大概是初做母親,沒有經驗,正如我們圣人所說的那樣:“未有學養子而后嫁者也。”人們能很快學會,而貓們則不行。咪咪丟下小貓不管,虎子卻大忙特忙起來,覺不睡,飯不吃,日日夜夜把小貓摟在懷里。但小貓是要吃奶的,而奶正是虎子所缺的。于是小貓暴躁不安,虎子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叼起小貓,到處追著咪咪,要它給小貓喂奶,還真像一個姥姥樣子,但是小咪咪并不領情,依舊不給小貓喂奶。有幾天的時間,虎子不吃不喝,瞪著兩只閃閃發光的眼睛,嘴里叼著小貓,從這屋趕到那屋,一轉眼又趕了回來。小貓大概真是受不了啦,便辭別了這個世界。
我看了這一出貓家庭里的悲劇又是喜劇,實在是愛莫能助,惋惜了很久。
老師對你說
跟隨了季老先生十四年的老貓虎子,不像別的貓兒,慣于賣弄身姿,繞前繞后,博人喜愛,而是暴烈如虎,誰要是想打它,它也不回避,向前進攻,聲色俱厲。然而這個“火炮女將”偏偏將新來的咪咪視若女兒,有好吃的全給它,等到咪咪做了母親卻不肯喂奶,它這個“姥姥”執著地叼著小貓滿屋子追著咪咪讓它喂奶,這時候的虎子,展現了第二面——溫柔,跟暴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種不同于同類的特點,就叫個性。寫小動物,就要像季老先生寫《老貓》一樣,展現它獨特的個性,讓它在你的紙上活起來,叫人讀了不至于將它跟它的同類混淆。同學們,你們若是見識過這樣個性鮮明的小動物,也請提起筆來,把特別的它們介紹給大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