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的筋骨

苦茶

小王子說：閱讀需要一種絕對的苦功，若想精進，渾渾噩噩地刷屏、悠然玩味地閑讀，肯定難得正果。閱讀的的快樂，是高級的快樂，必須以“苦”來換。

誰說我們這個社會不“閱讀”呢？隨便掃一眼，大街邊，地鐵里，甚至行駛的汽車駕座上，人們都會見縫插針低頭讀屏，埋頭沉浸，千姿百態，蔚為壯觀。

我也早被手機所劫持。有段時間，我老感覺，忙，緊張，時間不夠用！光陰怎么忽然像一塊劣質布料了？縮水縮得人心慌。有天，心生異想，畫了個表格，將一天的時間行蹤，如實記錄，逐項填寫。驚訝地發現，自己每天讀屏超過4小時。枕上、廁上不必細言，就連工作寫字時，也動不動順手抄過來，刷一遍。

出網進網，回環往復。哪次食指輕觸，不盜走分秒光陰？至于收獲了啥，想一下都蒙圈。浸泡在喧囂的汪洋大海，我的頭腦膠著，我的思緒混亂。讀屏是本能，像背九九表，三七就是二十一，七八就是五十六，拿來就看，看過就忘，更不用說斟酌、辨析、慎思、質疑、篤行了。

我有多長時間沒有沉浸地讀一部大部頭了？我怕是望而生畏，連讀的勇氣都喪失了。有一天，我讀到一段關于閱讀的經典： “聳起精神，豎起筋骨，不要困，如有刀劍在后一般。”這一“聳”一“豎”，真如刀劍在后般，讓我警醒。我看了下，說這話的人，是大儒朱熹。這真是一種硬氣堂堂、不留退路、專注勇猛的閱讀態度啊！

一鼓作氣之下，我把朱熹的讀書論，全找來細咂，只讀得筋骨緊繃，萎靡之氣一掃而空。朱熹主張，閱讀要“猛”。我翻來覆去咀嚼，感覺他說的猛，其實有三：狠、準、透。

第一，狠。先要對自己“狠”，聚一念之力，達無人之境。因為用力越多，收功越遠;先難后獲，先事后得。這是規律，無可更改。它適用于農耕慢時代，也適用于如今“讀屏”。其實，閱讀的途徑不一而論，讀屏不是洪水猛獸;讀書態度，才是要緊。再者，要對文字狠， “看文字如猛將用兵，鏖戰一陣;須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這血淚斑斑之“狠”，讓我吃驚。這讀得真是毛發俱豎，咬牙切齒。

第二，準。要心思專注純一，抓住一脈，不松勁。“看文字，如酷吏治獄，推勘到底，絕是不恕。”看文字，還如捉賊，贓罪情節，都要勘出。“不能只描摹個大概，縱使知道此人是賊，不知其何處做賊。”試想，如果一邊斷案，一邊思量他事，這賊，恐是勘不出來的。這讀，依然是敵對關系，著勁使力;令人屏息凝神，不敢松弛。

第三，透。朱熹認為，看文字，要人在里面，猛滾一番，要看到文字的縫罅處。他打比方說，文字都有大縫隙，縫隙之間有義理。你看見縫隙時，才人得進去，才脈絡自開。看文字，光使用蠻力還不行，還得緩視微吟，虛心涵泳，大火煮滾后，還要文火慢煎，直至煎透，融解，入我心腹。

唯有這般讀，閱讀的內容乃至閱讀的過程，才會化為一生的財富。你去看那些民國大師，魯迅、錢鐘書、梁啟超、馬一浮等，無不如此。洋洋文章、雄辯口才、識見才能，無一不是拿風骨錚錚的閱讀來打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