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帶歪了一群羊

雍措

我想，羊不知道一個人在山坡上等它們。

羊走路、吃草、爬山，都跟著長得好的草走。草長歪了，它們的路也歪了。只是它們在跟著長歪了的草走，很久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歪了一條路。

人用糧食養(yǎng)活自己，可不能用糧食去養(yǎng)活一群羊。人和羊打交道，就是一件假模假樣的事。人養(yǎng)羊，本身就是對羊有所圖。羊可能早就看出了人的壞，在人的甜言蜜語里，只是應(yīng)付一下，就轉(zhuǎn)身離開了。羊相信的是一棵棵立在山坡上的草，草是它們往前往后要走的路，草是它們的命。即使草把它們的路帶到懸崖上，它們也感謝草能夠讓它們活到能夠活到的歲數(shù)。

今天，我坐在山頂?shù)却蝗貉蚺郎仙郊狻Ｎ抑肋@群羊一定會走這條路，這是一條被草帶歪了的路。我在草長得最好的地方停下腳步，草帶歪不了我的路。

等羊來，我無事可做。云和天，凹村的那片溜溜地，這些我都看厭了，我每天都在和它們過生活。它們在我眼睛里，都舊得不能再舊了。我看草。

很多年前，我和一株草斗過。那棵草長在千千的牛糞里。我只想要牛糞，不想要草。我扯牛糞，草拉我。我使了全身力氣，草斷了，我一屁股摔在地上。我想拔掉它的根，可它的根，就是它的手，我的手只有一雙，草的手我數(shù)也數(shù)不清。我沒有斗過那株草，抱著那個中間還含著草根的牛糞，回去了。

我不想和草打交道。和一株草打交道，就要和山坡上的所有草打交道，草和草，一直是手牽著手，心連著心的。你惹怒了一株草，就是惹怒了整個山坡的草。整個山坡的草，在地下商量怎么對付你，你還不知道。

我的預(yù)料沒有錯，我等的羊群跟長得好的草，慢慢上來了。草帶著羊，就快走到我跟前。我要攔住這群羊，不讓它們跟著草走。這些長得好的草，只會給它們一條路，而只要它們聽我的話，我會給它們很多條路。

第一只羊碰見我，先是一愣。它看我，我給它說話。它仰著頭聽著，眼睛看著我。我以為它把我的話聽進(jìn)了心里，因?yàn)樗难凵裾\懇得都快感動了我。我把它往下趕，讓它去找一條另外的路走，別光跟著這些長得好的草走。長得好的草，只會給它一條路。

這只羊走開了，更多的羊涌了上來。我重復(fù)我剛才說過的話，一只只羊伸著脖子聽。我坐在上方講，聽完它們都繞著我走了。我給了它們很多條路。

我得意地下山，踩著長得好的草下山。剛到山下，我卻發(fā)現(xiàn)一群群羊繞過我，又走回了原先的那條路，朝著前面的懸崖走去。長得好的草，帶歪了一群羊。一群走歪路的羊，總會從歪路上，走回羊圈。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我想。

總結(jié)

這是一篇采用擬人、象征寫法而極富哲理的美文。讀罷此文細(xì)思，有的時候，我們何嘗不是那群“被草帶歪的羊”？只不過那草在我們的面前變成了其他事物罷了。孟子有言：“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