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秋天，落雨。

我曾在自己的小說里這樣寫秋季的雨：“穿破了云的雨從那一夜開始無休止地淅淅瀝瀝，飛機在空中留下秋天眉毛上的一道傷痕，鮫人的淚水都從那里落下來，那是一九九四年北京的雨，一直下到了深秋的十月。”年輕的男孩子來到紙醉金迷之地，在斑斕的誘惑里，是秋季的雨水給他最后的救贖。

秋雨仿佛就足以讓我想到這里了。思緒亦會如秋雨，沒有目的但是依然可以洋洋灑灑。

于是，被秋雨包裹的秋喚醒我。

有一種氣味便一絲一絲地滲了出來，縷縷在鼻尖。

想起來的是桂花的氣息。原先總嫌桂花的香過于馥郁，顯得太富態了，簡直如一位濃妝而來的艷婦人，讓人沒有招架之力。這時便顯出秋雨的好來了。原本清新朗逸的他中和了桂花的幾分濃烈，亦或許，桂花原本就不該走近了聞的，桂香該如螢火，在秋夜里款款流動。秋雨是個包容的皿，桂花都落在他張開的懷里，而如果試想，桂花本來也細小金黃，落在了透明的皿里，會不會如在潔白的絹上灑下來的星子，又如女郎的面紗，覆在面孔上時，有細小而又狡黠的朦朧，還有桂花纏綿在秋雨里的香氣，如何能不動人呢？

有時，撐了傘走在秋雨里時，路過了并不高大的桂樹，也是要在秋雨里為了他停一停的。夜里走去或是白日走去，都能覺出一分好來。夜間時，桂香顯得在雨里朦朧得如同精靈，一步一跳，活潑得讓人滿心歡喜;而在白日呢，白日的桂香在秋雨里就是清明而又甜蜜的，實打實地甜，踏實得像是樸素的鄉下女孩子那般地甜，卻也獨有一番溫柔的味道在里面。

如果桂花的香氣也有顏色，那一定是蜜黃色吧！在雨里瞧去，一定像極了南方人家做的糖桂花，不大不小的一個瓶子，封住了一捧香，讓香在透明的器皿里面發酵、旋轉、跳躍，都只是為了香終于像個玩累的孩子那般，在瓶子里安頓下來，于是醞釀出一整個馥郁的秋天。

掀開蓋子的時候，便會在屋檐滴下的秋雨聲里被桂花香撞個滿懷。雨正下得清秀旖旎，還裹著糖桂花的半分微醺。如此想來，本來惹人討厭的桂因為秋雨卻顯出種種好來。

于是，在糖桂花的甜里，想起一雙亦是獨屬于秋天的眼睛。

這雙眼睛曾在九月里自由自在地穿行，仿佛他同秋雨一般，只不過是匆匆路過人間的俠客，帶了少年人獨有的張狂與得意，悄悄地打量這世上或欣欣向榮或蕭條寂寞的一切。而這些動作，卻又都是在秋雨里完成。

而秋雨里也有來自少女的叩問：那是誰？

他屬于誰？是楓葉在枝頭微擺時的眉目傳情，還是在細雨里微仰著頭的少女纖長的睫毛？亦或是那個曾經如秋雨般到來得少年。那雙眼睛就在細而韌的秋雨里有節奏地輕眨。秋雨的模糊里，微涼的觸覺里，那雙眼睛靠得更近了些。只有雨在天地間漫步，只有那如玉般潤澤的秋雨。

在雨的涼里去打量那雙眼睛。我看到如絲般的牽掛，也看到自己期待的面孔。

是的。那雙眼睛是曾在秋雨里被思念的人的眼睛。在秋雨的無限綿長里，心卻沒有被牽絆出一絲寒涼。是雨，因為秋雨的朦朧與潤澤，才讓那些因為這場雨而生出的無端的思念變成一顆涼涼的薄荷糖，被踏實地藏在舌間。

在秋雨里，不曾相逢秋季的寒涼，也不曾相遇秋天的蕭索，卻仿佛在順著秋雨溯流而上，擁抱了秋季不可多得的芳香與馥郁，更在秋雨里觸碰到如這秋雨一般珍貴而不可多得的思念。

這一天，秋雨要停了。枝葉上的水珠終于也落向大地，而南方人家窗臺上放著的糖桂花終于也釀出了一瓶甜蜜而螢黃的回憶，在風里紀念著桂花，也紀念著秋雨。

但思緒仍然在飛舞，恰似秋雨初初降臨人間的時候，自由自在的模樣。

潘銘祖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