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居散記（組詩）

宇軒，本名張宇軒，70后，鄉村醫生。參加第17屆全國散文詩筆會，曾獲首屆屈原詩歌獎，著有詩集《與藥書》等。

十二月十三日，天陰，天氣預報說有雨雪

天空有一副慢性病容。它韜光養晦。不信邪。

雪，雨夾雪。已經占領屋頂和街道

并清算我們游歷過的原野、州省、往事。

從我們建設家園之初

窗口、門幫、飲水井，是被預留的遐想。

窗口安分了很多年。像盛放豬油的陶罐

也被用來盛放雨水和許多寂寞。

像井，敞開心胸卻閉口不談世上光景。

是否可以這樣說——

為了呼應窗口，門幫已經傾斜了。心靈為了提水

他需要鐵桶和繩子。

碑

這一天市井興隆，瓜果新鮮并無農藥殘留。

攤販與顧客還能兼顧誠信與禮儀。

這一天挎在人們手里的竹籃殷實好看

像宜居怡樂的山水此在不虛。

這一天商店里的秤稈還算穩重持衡

坎煙乘著小南風就像順著民心。一路遐想，一路記取和描繪。

這一天人們甘于沉寂在既定的時刻表里，

就像政治家熱愛他的圓桌會議。

在歷史偉大的揮就中，這一天低端人口可以喂馬、劈柴，

拾掇聲音顫抖的老式收音機。

這一天，油鹽安于陶罐。神靈在上，魔鬼在魔界。

牲畜還不敢沖破它的圍欄。

這一天，哪怕短如水滴，帶著水銹和光澤

也要氤氳在水墨的國土里。

秋蟲卿卿

明月在今晚害羞，它的前面肯定是幅水墨。

認真一看，其實是一件贗品。仍然可以懸掛。會客，寂靜。

蟲鳴突然在窗下叫了幾聲。

像花灑，對著枯木發了幾次善心。

小雪之夜

當夜色如止咳糖漿黏稠，甜蜜

帶著我們身體力行的不良反應。

當輪胎試圖將我們熟悉的街角捋直，軋扁

噴著刺鼻的尾氣去往一個熱鬧又虛浮的國土。

而房屋，連同房屋里面焦灼分裂的心靈

仿佛是它難以載運的禁區。

活過今晚，星空里面驕傲的星座

能否被相愛的人理解，被敵汽的人追憶成一片雪景？

至少祝福它們，得到一個恰如其分的比喻

在比喻里，找到一個可以照應的社會和家庭。

我也同樣祝福自己，借星輝之力繞過人群

像木舟。

像追溯的游魚繞過一塊巨大的礁巖。

我也祝福自己，在季節的寒流里，成為祭品。

成為一塊險灘，被孤置。

立冬

好天氣。外出的人你要外出。

歸來的人仍要歸來

除此之外，我貢獻我的早餐、房屋、河流和村鎮。

除此之外，我已沒有更多的話要說。

我祈禱我的敵人不要趕來打攪我的夢。

我的樹林霧蒙蒙一片。

好天氣，正如歷書里的預言在公元2017年11月7日。

正如你聽到爆竹和嗩吶。

它們仿佛在說，新生、別愁、死亡。

寄C

當我寫作，我將收起護城河上的吊橋。

我獨居。

我秋天。

與此同時通往地心和云層的景色

至少引出兩條小徑。

它們穿過我。

當我使用母語說出木馬，月盤，樹枝和亡父。

哦，求求你，別揭我的短。

在鄉間我是諸人皆知的侏儒。

像諷刺的把柄

我赤腳。

沒有鞋子和土。

我承認我經過的歲月都悠悠如水瓢。

哪怕水瓢沒有歌喉和隱喻。

我之所以敢于細數星辰當我們建設友誼。且記下

遠道而來的每一個月份，為了給你寫信。

我細數星辰當我們遠離山水的時代。

我寫作。獨居。秋天。

暮晚，天空云霞如焚

就要融化和轟塌了。

在我們固執又渴望奇跡的內心。

我看到一片水域遼闊，它在試圖遺忘和填埋。

當甜蜜與毒汁一同澆灌在頭頂。

在人世

偉岸又嬌小的花瓣上。

身邊有人驚呼：

云彩好美，是不是有事要發生。

當然要發生

在我們日常的慣性之中。

就如飛翔在我們屋頂與精神空間的鳥群

創門其實也是食肉動物，兼程且帶著傷口。

創門兼程且帶著傷口去填埋。

去彌補。

去生存和生產。

如同我們拖著帶血的腳印

在大地貢獻出它大理石冰涼的輪廓之后。

裸體的游魂在尋找衣物和細節。

回憶某次閱讀

至少有三種命運讓我感到困乏并失望。

它們以莫須有的力量在書中挖下陷阱，

并向我宣讀某種方言和信條。

我聽見。且心領神會如飲毒汁。

以至于孤置黑夜里的沙洲。

我飲盡月亮的清輝像生命渴望理解。

以至于我鼓起勇氣，運用病人和松枝才有的情緒

使勁按住身下幾乎傾斜的床榻。

一切事物都在遵循各自需要遵循的軌跡和密碼？

我在其中，建造房屋。

期以盛滿大雪和晚歸的果實。

我在其中，開渠植柳。

無所謂春風，而春風粼粼。

丁酉農歷九月初四早晨，由一碗面疙瘩想到

這一天貧困如我？

沒有書中清規，沒有政見，敵人。

沒有朝霞，也沒有大雨謗沱動蕩。

只有豬油在碗里晃動。

只有鹽、味精、香蔥，習慣味蕾鞭策。

只有田邊小河不露聲色傾聽它自身方言。

并以此接近石頭，面粉，與雞蛋的想象。

這就夠了啊。

這正是人們獲取力量的閥門所在——

它能叫人看見河水架起天梯如彩虹。

它能叫人鼓起勇氣追憶草堆和火苗。

并以此揣測炊煙如何追溯它的房屋和亡父。

哦，新世紀。早餐。心事困頓并徜徉在唇齒間。

我勉勵自己蹬過去。

膛過去就是縣城繁華。

膛過去，花盆在窗臺改變眼中風景，也改變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