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記事

程蕊

怎樣將事情寫清楚？怎樣寫得有感情？中國傳統小說是敘事和傳情的典范。一起跟大家學寫作，探究經典的奧秘吧！

《語文》七年級上冊第二單元·寫作

選段一

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便來要揪魯達；被這魯提轄就勢按住左手，趕將人去，望小腹上只一腳，騰地踢倒在當街上。魯達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那醋缽兒大小拳頭，看著這鄭屠道：“灑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你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鎮關西！你如何強騙了金翠蓮？”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進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醬鋪，咸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里只叫：“打得好！”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縫裂，烏珠進出，也似開了個彩帛鋪的，紅的、黑的、絳的都滾將出來。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鄭屠當不過討饒。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是和俺硬到底，灑家倒饒了你！你如今對俺討饒，灑家偏不饒你！”又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下，口里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彈不得。

——節選自《水滸傳》第三回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寫作點撥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故事起因：魯達酒樓上喝酒，偶遇金氏父女，得知鄭屠虛錢實契，欺侮金氏父女，魯達打抱不平。故事的結局：魯達打死鄭屠，匆忙出逃。故事主體情節是“魯達幫助金氏父女逃離鄭屠魔爪”。幫助之一：給予錢財。魯達生性豁達爽直，并無多余錢財。從史進處借得十兩銀子，并自己的五兩銀子，悉數給了金老作盤纏。幫助之二：保護脫身。父女二人非自由身，受到客店店小二看管。魯達一掌打倒看管金氏父女的店小二，坐守客店，父女得以安然脫身。幫助之三：拳打鎮關西。

“拳打鎮關西”是故事高潮部分，敘事節奏先緩后緊。魯達先是到鄭屠處三次買肉。魯達緩著性子，端著架子，讓鄭屠切精瘦臊子、肥肉臊子、寸金軟骨臊子。鄭屠遵囑細細做著，敘述節奏緩慢。“那店小二那里敢過來，連那正要買肉的主顧也不敢攏來”，側面描寫店小二和顧客行為，營造漸趨緊張的氛圍。魯達第三次提出買肉的要求時，徹底激怒鄭屠，鄭屠反擊。魯達三拳打鄭屠。“按、踢、踏、提”一連串的動作，流利連貫，力道猛烈，“打人亦打得闊綽”（金圣嘆評），打得快意。且拳打時，語氣咄咄，斬釘截鐵。出心頭氣、心中恨。敘事節奏快捷。

選段二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素日雖聞探春的名，那是為眾人沒眼力沒膽量罷了，那里一個姑娘家就這樣起來；況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他自恃是邢夫人陪房，連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況別個。今見探春如此，他只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鳳姐，與他們無干。他便要趁勢作臉獻好，因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么。”鳳姐見他這樣，忙說：“媽媽走罷，別瘋瘋顛顛的。”一語未了，只聽“拍”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掌。

探春登時大怒，指著王家的問道：“你是什么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諒我是同你們姑娘那樣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他，就錯了主意！你搜檢東西我不惱，你不該拿我取笑。”說著，便親自解衣卸裙，拉著鳳姐兒細細的翻。又說：“省得叫奴才來翻我身上。”

鳳姐平兒等忙與探春束裙整袂，口內喝著王善保家的說：“媽媽吃兩口酒就瘋瘋顛顛起來。前兒把太太也沖撞了。快出去，不要提起了。”又勸探春休得生氣。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氣性，早一頭碰死了！不然豈許奴才來我身上翻賊贓了。明兒一早，我先回過老太太太太，然后過去給大娘陪禮，該怎么，我就領。”

——節選自《紅樓夢》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矢孤介杜絕寧國府

寫作點撥

在“抄檢大觀園”這一過程中，曹雪芹細寫了抄檢晴雯、探春、入畫、司棋四人箱篋的畫面。其中，探春部分尤為精彩。

這幾段文勢波瀾起伏。抄檢隊伍未至，探春已“秉燭開門而待”。故事之“起”就與他處不同：寶黛不明所以，惜春撇清關系，迎春酣睡不起。對比之下，探春“開門而待”，即對搜檢這一侮辱性行為持對抗姿態。探春言明，“搜檢先搜主，不準搜丫頭”，是“起”的進一步發展。她一方面借此表達內心的激憤，另一方面傾瀉心中的悲憤——賈府頹勢已無法挽回。隨后，制造矛盾沖突。探春反對抄檢行為，王善保家的以身犯險堅決抄檢，構成了人物之間的矛盾沖突。探春一巴掌抽甩斥罵，文勢陡然揚起，達到故事情節的高潮、人物情感的高潮、讀者反應的高潮。最終，眾人安撫勸慰探春。探春制服了奸邪之人，維護了眾兒女的尊嚴。

此段文情慷慨激昂。整個事件貫穿著人物的“不平之氣”：為眾兒女的遭遇不平，為賈府衰落至此不平。探春心中沖蕩著不平之氣，化為言語、落為行動。探春先是冷語，后是流淚，再是大怒，最后激烈反擊。讀者能夠感同身受般地體悟到人物的哀怒悲戚。

曹雪芹敘事手法高妙，在激烈的矛盾沖突里，構置情節，傳達人物情感。

選段三

行者連忙接了貶書道：“師父，不消發誓，老孫去罷。”他將書摺了，留在袖中，卻又軟款唐僧道：“師父，我也是跟你一場，又蒙菩薩指教；今日半途而廢，不曾成得功果，你請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唐僧轉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噥噥的道：“我是個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禮！”大圣見他不睬，又使個身外法，把腦后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氣，叫“變！”即變了三個行者，連本身四個，四面圍住師父下拜。那長老左右躲不脫，好道也受了一拜。

大圣跳起來，把身一抖，收上毫毛，卻又吩咐沙僧道：“賢弟，你是個好人，卻只要留心防著八戒沾言沾語，途中更要仔細。倘一時有妖精拿住師父，你就說老孫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聞我的手段，不敢傷我師父。”唐僧道：“我是個好和尚，不題你這歹人的名字，你回去罷。”那大圣見長老三番兩復，不肯轉意回心，沒奈何才去。你看他：

噙淚叩頭辭長老，含悲留意囑沙僧。

一頭拭進坡前草，兩腳蹬翻地上藤。

上天下地如輪轉，跨海飛山第一能。

頃刻之間不見影，霎時疾返舊途程。

你看他忍氣別了師父，縱筋斗云，徑回花果山水簾洞去了。獨自個凄凄慘慘，忽聞得水聲聒耳，大圣在那半空里看時，原來是東洋大海潮發的聲響。一見了，又想起唐僧，止不住腮邊淚墜，停云住步，良久方去。

——節選自《西游記》第二十七回尸魔三戲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

寫作點撥

第二十七回回目概括了故事情節。“白骨夫人”三變，孫悟空三打，三次被驅逐。故事的結局：尸魔被孫悟空打死，孫悟空被驅逐出取經隊伍。

類似的情節模式重復三遍，如何能激發讀者閱讀興趣？這三部分內容同中有異，詳略有別。作者詳寫“一變”。“白骨夫人”變為美貌女子，手提食罐。在與唐三藏的交流中，自述身世，為接下來的“二變、三變”埋下伏筆。女子用罐中食物引誘八戒。八戒慕其關貌，貪其食物，信其不疑，為后文八戒屢次挑唆生事做好鋪墊。“一變”起到了交代事件因由、為下文故事情節發展蓄勢的作用。“二變”略寫，因前文已交代清楚人物之間的關系，且孫悟空雷厲風行、嫉惡如仇的個性，容不得妖精迷惑眾人。“三變”較為詳盡。經過前“兩打”的被誤解、被驅逐，孫悟空的心里變得猶豫。孫悟空與“白骨夫人”幻身的對話、與山神的對話，都在寫孫悟空的顧慮。

“三逐三不走”的情節，均著墨較多，敘述詳盡，為的是表現孫悟空的情感。人物的情感融在語言和細節里。“一逐”時，孫悟空說：“師父，我回去便也罷了，只是不曾報得你的恩哩。”可見他對唐僧心懷感恩。“二逐”時，孫悟空說：“若無《松箍兒咒》，你還帶我去走走罷。”孫悟空死乞白賴般地要留在唐僧身邊。“三逐”時，唐僧態度堅決冷酷，尤顯悟空的深摯情感。悟空“連本身四人”圍著唐僧叩拜，別時細囑沙僧，別后思及唐僧垂淚不止，都表現了孫悟空的感恩之心、不舍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