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河

李永保

故鄉不在遠方，她總在我心疼的地方。故鄉的河總是載著我的鄉愁在流淌……

回到故鄉，橫亙在兩村之間那條故鄉的河首先歡迎我。那是家鄉阜寧縣西南片一條不起眼的人工小河，她盛滿先民們開河的辛苦，也流淌著洪澤湖的高貴血統，清亮、甘甜的河水滋養了沿河的萬物。那泛泛的清波是流淌在我血管中的故鄉的味道，總能為我洗去失落和滄桑，擦亮蒙塵的記憶。

那是一個夏天的清晨，夜鶯還沒停下歌喉，鳴蟬在一邊蠢蠢欲動。太陽不經意地露出一些曦微，亮澤了小河的臉，河面安靜祥和。忽然，有只水鼠飛快劃過飄浮的水草，咬住了水草邊吸氧的魚兒，掙扎的魚兒把水鼠拖到水里……忽然，藏在蒲草叢中的水獺，縱身騎上鴨背咬住鴨脖子，鴨子用翅膀拍打著水面……忽然，一條水蛇撲向荷葉上的青蛙。水蛇不斷抽緊身體捆住青蛙，青蛙鼓足了力氣不斷反抗……這些生死搏斗絲毫沒有影響蘆葦梢上魚鷹的悠閑。

河岸上站著打扮得像要走親戚似的孀婦周嬸，她一會兒回望岸邊的村莊，一會兒望面前的河水，一會兒抽泣，一會兒哽咽。最后，她臉上呈現堅毅果斷的表情，隨后撲向河中，頓時水面濺起了很大的水花。這浪花沖走了周嬸塵世間的糾纏，驚動了村莊里所有人的眼淚……

太陽的光環覆蓋在河面上，浮漂著零碎閃動的粼光。追逐配偶的小魚成群結隊快活地游著，拖著波紋的光亮。它們一會兒把光亮拖進纏綿的水草，一會兒把光亮拖進挺拔的蒲葦……

魚兒的快樂沒有妨礙鴨子戲水。公鴨們還是圍繞著母鴨，頭不停地一伸一縮的，嘴里還不停地“嘎嘎嘎”，重復著祖祖輩輩慣用的拙劣的表白和調情。

太陽不友好的眼神灑向上午的河面，兩岸一片溫熱。河灘上，村民給剛滿月的小孩舉行“謝母”儀式，其境虔誠而喜悅。“謝母”是蘇北水鄉為新生兒祈福的儀式，感恩水母娘娘賜給小孩，并祈求水母娘娘保祐小孩。河堤旁的土地廟里，一堆身著孝衣的人，在舉行送葬儀式，其情恭敬而悲哀。

河邊圍繞生和死舉行的儀式，透露出蘇北水鄉的文化氣息。純樸善良的村民以信仰的方式敬畏自然，尊重生命，演繹著生命的張力。儀式的進行沒妨礙河面流淌著火熱的生活。河面上傳來了載著豐收喜悅的機帆船駕駛員與放牧鸕鶿的艄公的爭吵聲。艄公埋怨機船嚇跑了鸕鶿，駕駛員埋怨鸕鶿阻礙了自己的行程。他們的爭吵沒有引起多大的浪花，猶如船下的水波瀾不驚。此時，上空一群白鷺飛過，鄙夷地把屎拉在艄公的臉上，也拉在駕駛員的鼻子上。白白的鳥糞為他們的爭吵畫上了句號。他們仰著頭，不約而同地罵著遠去的白鷺……

太陽終于以火辣的眼神正視河面了。孩子們受不了炎熱，相繼來到河邊享受河水的清涼。忽然，河面上方翻飛著數不清的蜻蜓，孩子們拼命地用水潑，試圖趕走這些會引來雷暴雨的家伙。孩子們的努力是徒勞的。不久，烏云蒙住太陽的眼睛，大風在河面掀起巨浪。孩子們折斷荷葉當雨傘，慌忙上了岸，夾著衣服往家里奔去。雷聲怒喝著他們，閃電也照亮了他們的屁股。嘩啦啦，雨腳如麻。村莊頓時騰起陣陣青煙，河面被雨點砸出數不清的圓錐形的雨泡，恰似養育生命的母乳……

雨停了，太陽疲勞的眼神化作天邊的晚霞，染紅了河水。河水已準備迎接明天的朝霞，而明天的朝霞又是太陽新的輪回。從故鄉的先民用生命及血汗開挖出故鄉的河的那刻起，她就以寬容仁厚恩澤一方生命，以無悲無喜的從容，無善無惡的淡定守望一方生靈。故鄉的河水一路流來，流過逝去的滄桑，流向輝煌的未來，還會給人們帶來思考和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