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野澡

揭方曉

二 三十年前的農村孩子，哪個沒洗過野 澡呢？

所謂洗野澡，就是大夏天，日頭正驕的時候，在野外河溝里，撲騰半天，既收獲無窮的曠野之樂，又將身子洗得干干凈凈。

大崗村前的小坤河，就是村支書趙貴龍小時候洗野澡的地方。不僅趙貴龍，和他同輩甚至上一輩的村里人，比如張三、李四、王五，小時候都在這條小河里撲騰過，一個個如魚蝦般潛翔于清澈的河水里，又在不遠處猛地鉆出了水面，驚起三尺浪。

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村里人漸漸地失去了在這條河里洗野澡的樂趣。

張三說，是從河水越來越淺的時候開始。

李四說，是從河兩岸堆滿垃圾的時候開始。

王五說，是從河上游建起了那家砂石廠開始。

反正，大家都不愿意靠近這條曾經的母親河了。不怪大家，河水才堪堪沒過腳踝，又淺又渾；河水里，死豬、死狗和一些亂七八糟的垃圾，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誰愿意去這樣的地方呢？

趙貴龍必須去。他是小坤河村級河長。

自打擔任“河長”一職以來，趙貴龍每天都在這條河邊散步，一天三次，風雨天亦不歇。妻子不解，大聲罵道：“你不光鼻子生銹了，腦子也生銹了，臭哄哄的河，硬蒼蠅般往上撲，什么德性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那兒撿寶呢！”

趙貴龍臉一黑：“我樂意，你瞎管個啥子喲。”

兒子也生氣，又不好發作，只得耐著性子勸道：“爸，您想散步，這是好事，村里廣場大著咧，轉個三五圈就活動開了，不須著去那河邊，您不知道，村里人都在后面笑話您呢。”

趙貴龍眼一瞪：“別人笑啥我不管，你給我閉嘴就行。”

其實，趙貴龍也不愿去聞那臭味。他只是在回憶小時候洗野澡的美好往事，想用時空穿梭的辦法，將那一幕重現出來。

時空會穿梭嗎？往事會重現嗎？

趙貴龍只用了“武俠三招”，時空就真的穿梭了，洗野澡的美好往事就真的重現在了大家面前。

哪三招呢？

第一招是“黑虎掏心”。掏的是誰的心？正是妻子的心。小坤河上游的那家砂石廠，是妻子娘家人開的，粗的石、細的砂，每年為妻子娘家人帶來數十萬元的收入。數十萬元，這在農村來說，可就算是一筆巨款了。那天，趙貴龍帶著縣環保、采砂辦、供電等部門的執法人員，將妻子娘家人堵在了砂石廠，直接將一眾機械設備查封了。氣得妻子娘家人和他斷絕了親戚關系，從此不再上門。妻子也將他一身掐得青一塊、紫一塊，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第二招是“降龍十八掌”。除污、清淤、固岸，樣樣都需要錢，大崗村村級集體經濟薄弱，根本無力投入。趙貴龍不等待、不推諉，積極爭取上級支持，跑鄉鎮、聯系縣環保、規劃、水利等部門，所有能涉及的部門都跑了個遍，數下來，不少于十八家，終于落實了治河相關經費，并如期治理完畢。他跟村民開玩笑說，這就等同于用連環“十八掌”，才降住了小坤河這條“巨龍”，讓它回了正軌。

第三招是“辟邪劍法”。月黑風高夜，張三家的小子將建新房產生的建筑垃圾偷偷倒在小坤河里。趙貴龍得知后，將其訓了個狗血噴頭，勒定他將垃圾清理干凈，并且將他列入村里的“誠信黑名單”。李四家的小舅子砍了棵河岸的小樹，制作鋤頭木杷，趙貴龍罰他整整栽種了十棵樹，并要他天天守著，確保全得活得比屋高，比山粗。治河、治河，管理比疏浚重要多了。河里的垃圾運走了，淤泥清理了，堤岸加固了，趙貴龍著手制定了系列管理措施，其嚴苛程度，世之少見。村民們開玩笑說，這就相當于趙貴龍的 “辟邪劍法”，萬邪難侵。

這天，小雨仿佛一層又一層細密的紗網，漫天地撒下來，浸潤著河岸邊零零散散的落葉，小坤河顯出了一絲柔情。河邊，三五人正冒雨垂釣，野鯽、牛尾巴、大白條，不時在河面躍起。

“以前這里臭氣熏天，連泥鰍都看不到。現在不一樣了，成天有人釣魚咧！”正在河邊遛彎的王五，目睹了小坤河近年來的變化，原本打算搬城里兒子家住的他，現在不管兒子怎么勸，都不走了。

是啊，有比這更美麗、更舒心的家鄉河嗎？生態護岸沿河鋪設一新，集防洪效應、生態效應、景觀效應于一體，與木質棧道、綠色水生植物一起構成了一幅美麗的家鄉水景圖。

趙貴龍呢？他照例每天都在這條河邊散步，一天三次，風雨天亦不歇。不一樣的是，妻子經常悄悄地跟在后面。有一次，她還壯著膽子上前，猛地挽住了趙貴龍的胳膊，像城里夫妻一樣親親熱熱，讓村里人笑話了好幾天。

幾天后，他們就不再笑話趙貴龍夫妻了。張三、李四、王五，以及村里的老老少少，也老公拉著老婆的手，老婆挽著老公的腰，在美麗的河堤上悠閑地散起了步子。

而河里，他們的兒子、孫子，快活地洗著野澡，一個個如魚蝦般潛翔于清澈的河水里，又在不遠處猛地鉆出了水面，驚起三尺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