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溪的冰

老爸眼睛白內障,要做個小手術。老爸老媽把我喊到醫院走廊外,小聲說:“要給手術醫生包個紅包吧?”我一愣,為什么?老媽說:“同病房那位大爺也要他兒子給醫生紅包。”我說:“醫生認真給爸做手術,盡量讓手術成功,這是他的職責,是他作為一個醫生的本分,我們只需懷著信任和感激配合好治療就可以。我們給他塞紅包,反而是害他,也是對他的不尊重。”兩位老人面面相覷,說:“不要紅包?我們那些朋友都說要送呢。”我知道,這是他們自小以來的“關系”觀念在作祟,如果我硬說不送,老爸肯定對自己的手術沒安全感,于是我假裝答應。
第二天,老爸和同病房那位大爺的手術都很成功,視力都恢復得不錯。老人們很開心,小聲議論:“送了紅包,還是踏實些。”我和大爺的兒子相視神秘一笑,說:“哪送了什么紅包呀,我們都沒送,沒送紅包手術也做得很好吧!”老人們異口同聲地“哦”了一聲,明顯十分驚訝。
姐姐的兒子要上小學了,根據就近入學的政策,侄子可以上他家新房旁邊的那所名校,我和姐姐去教育局詳細了解情況后吃了定心丸,安心在家等通知。可老爸老媽焦慮得很,一再提醒我們去找“關系”,總擔心侄子的入學名額會被別人擠掉。直到后來在我們沒找任何“關系”的情況下,侄子順利入學,兩位老人還覺得簡直是太幸運了,是大大的驚喜。
老家房子前后有寬綽院子,我和姐姐主張建陽光房、種植花園,只留小塊做菜園,而父母在房前全部種了菜,房后做了養雞場。理由是菜園和養雞場才有用,有菜吃,有母雞生蛋,那才踏實,有安全感。陽光房只能曬曬太陽,花花草草只能看看,沒用。我們說可以愉悅身心,他們卻說“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這才是愉悅。
在不斷的碰撞中,我終于明白了———只要遇到點事,爸媽首先想到的就是趕緊找“關系”,親戚、朋友、鄰居中事業比較好的,或在機關工作的,老爸老媽對他們客氣、恭敬,盡量想辦法套近乎,私下跟我們說多些“硬關系”總要放心些———父母所說的放心,其實就是一種安全感。他們覺得,身邊這種關系多了,受保護的可能性就大了,“安全感”就強了。
此外,他們對待事物的評判標準幾乎只有一個,那就是:有用。有用的東西他們努力去掙、去存,有用的關系他們極力去拉扯、去維護,他們努力抓取的其實都是“安全感”。
而作為80后的我和姐姐覺得安全感不是來自于“關系”,而是來自心底對社會秩序的一種尊重、信任和維護。我們遇事總是先考慮道理、原則、法律、政策、制度,我們會咨詢相關政策和制度,會據理力爭,會理直氣壯維護自己的權利。同時,我們也不覺得“有用”的才是好的,相反,有時我們更傾向于去追求一些“無用”的東西,比如聽一首美妙的音樂、看一部好電影、讀一本好書、欣賞一樹繁花……這些可以充盈我們的內心,帶給我們另一種滿足和充實感。
這些年來,我和姐姐耐心引導父母建立新的安全感,引導他們發現“有用”之外的美好世界,去主動意識和維護自己的權利,去相信公信力。
去年春天,家中老房子拆遷,父母一條條了解拆遷政策,找相關部門協商,大膽提自己的要求,最后滿意地簽了字。整個過程,除了偶爾要我們幫忙查一下政策,沒有說過一次要找“關系”。
后來選新房時,父母寧愿少一間房,選了帶大露臺的戶型,在那里養花、喝茶、三五好友聚會,自在、輕松、如意,他們的眼神里,明亮、自信、灑脫,這種精神面貌,來自于心底的全新安全感。這種新舊更替的過程,他們用了40年,不像我們,在新土壤上成長,安全感與生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