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的聲音

◎ 畢淑敏

在世界上的絕大多數地方，你都會聽到一些響動，比如人聲、車鳴、不明來歷的噪聲等。但在南極，絕對沒有任何聲音，有風的日子，風聲除外。此刻，風也靜歇。

先是聽到了呼吸聲，自己的和別人的，然后聽到了心跳聲，是自己的。在熟悉了這兩種屬于人類的聲音并把它們暫且放下之后，我終于聽到了獨屬南極的聲響。洋面之下，在目光看不見的深海中，有企鵝劃動水的流暢濁音。洋流相互摩擦時，發出水乳交融般的滑膩聲。突然，一聲極短促、極細微的呢喃刺進我的耳鼓。

我以為是錯覺，萬籟俱寂容易讓人產生幻聽。無意中睜開眼，我看到了極地專家。他好像知道我的疑問，肯定地點點頭，以證明此刻確實有極微弱的顫音發生。

“什么聲音？”我忍不住輕聲問，怕它稍縱即逝，我將永無答案。

“是剛剛孵化出來的藍眼鸕鶿寶寶在呼喚父母，懇請多喂食……”專家悄聲解說。

我趕緊用望遠鏡朝巖壁看去。那聲音細若游絲，我以為藍眼鸕鶿是畫眉般的小禽，卻不料在刀削的斷崖上，兩只體長約半米的鳥正在哺喂一只小鳥。親鳥背部皆黑，脖子、胸部至腹部披白色羽毛。它們可能剛從冰海中潛泳飛到家，羽毛未干，似有水滴濺落。它叫“藍眼鸕鶿”，真乃名副其實：雙眼突出裸露，呈明媚的亮藍色，在略顯橘色的鼻部映襯下艷麗醒目。它們真夠勇敢的，把巢筑在垂直的巖壁上，其下百米處，海波蕩漾。

我分不清正在喂小鳥的親鳥是雄還是雌。只見它大張著喙，耐心等待小鳥把嘴探入自己的咽部，讓它啄食口腔內已經半消化的食物……小鳥吞咽間隔，偶爾撒嬌鳴叫，懇請哺喂更多，恰好被我等聽到。

人們漸漸從靜默中回過神來，神色莊重，似有萬千感觸不可言說。短暫的南極靜默會在今后漫長的歲月中被人們反復想起，咀嚼回味，以供終生啟迪。

此刻天光被濃云遮蔽，偶有光線從云的縫隙里射下，猶如上蒼的驚鴻一瞥。巖石上淋漓的水跡頃刻結冰，好像神秘文字。雪山威嚴默坐，腳下冰海漣漪蕩漾。人們屏住呼吸，在寧靜中各自想著心事，與萬年黑冰聯結，與無限時光共舞。幽藍的洋流沖刷著思緒，人們從中感受無與倫比的力量。

此地符合人們關于天堂的一切想象。在這里，你可以感覺到神靈。（摘自《南極之南》湖南文藝出版社 圖/憐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