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蘇敏
張寶遇難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暮秋的一天傍晚,逶迤彎曲的吳淞江里,一只農船緩緩地馳進望江橋渡口。船剛進入河灣,已經站立在兩岸的村民都在注目以待,其中一位年輕的少婦早就淚如泉涌,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張寶啊!苦親人呀……”她邊痛哭邊撲向還沒停穩的船。站在兩旁的姑娘急忙上前,安慰她說:“張嫂,不要太傷心,你肚子里還有孩子呢!”
原來,這位張嫂的丈夫名叫張寶。四天前,他同三個農民一起開船去白淀涇積肥,返回時因浪濤大,加上水急船多,船與橋墩相撞,他落入蘇州河,被水流卷進黃浦江。后來水務港監發現,派水警輪渡來施救卻已經晚了,打撈了一個時辰,連張寶的人影都沒發現。天色漸漸晚了,風浪中的黃浦江一片朦朧,施救成了泡影。水務局的人認為,人生存的可能性很小,因為在黃浦江東面就是長江口,以前類似的情況也不少。于是,他們請有關方面安排另外三個農民暫且休息一晚等待音信,同時立即聯系同鄉出滬積肥的船只農友,讓老鄉返程后將消息告訴張寶所在的大隊干部準備后事。老隊長得到這個不幸的消息,他一面叫人安撫張嫂,一面吩咐社員們早點收工料理喪事。
船靠岸后,老隊長帶人一起將張寶的遺物抬上岸。張寶的父母已經去世,又沒有兄弟姐妹,他與張嫂結婚一年也不到,家里沒有至親,村上的男女鄉親有序地做著那些看起來似乎很神秘、很敬畏的傳統儀式。
當地的習慣,發喪三天就要落葬。因考慮到張寶沒有找到尸體,又是為集體生產勞動殉難的,所以大隊討論決定為張寶立個墓碑,由集體出面購置一副棺材,將衣冠安葬入土。
張寶的后事辦得比較隆重,落葬前生產大隊還舉行了追悼會,表面上看是悼念張寶,其實都是為了安慰張嫂的心。鄉親們總是安撫她,要保重身體,為張家留條根,加上她娘家人也很通情達理、悉心照顧,不久她就恢復了情緒。不過, 她時常一個人走到望江橋呆呆地坐一陣子,遙望渡口延伸的遠方,因為這里曾經是她與張寶戀愛時手拉手相依過的地方……
三個月后,張嫂生了個男孩,取名張寶根。
張嫂再婚
過年后,有人給張嫂介紹對象,是前村的一個單身漢,綽號叫“好人阿三”,是老隊長的親戚。左鄰右舍都對張嫂說蠻好的,孤兒寡母總得有個男人才能撐門面。父母也認為女兒年紀輕輕的,總不能一輩子守寡,有個男人擋風雨是再好不過的。既然大家都說是好事情,況且是隔壁鄰村人,彼此有所了解,張嫂也就認了這樁婚事,但她要求男人過來做上門女婿,目的是為保持張家的門庭。再說阿三家里也貧苦,父母早已不在人世,有一個弟弟也出門做女婿了,他三十歲出頭了還光棍一個,掙工分養活自己是足足有余的,但要想找個大姑娘也不容易。當聽介紹人說張嫂愿意讓他入贅時,開心得一口就同意了。于是他倆就有了來往,不久產生了感情,就正式登記結婚。
阿三做人的確不錯,農活樣樣精通,憨厚老實,對家庭負責,對妻兒關心體貼。因此,張嫂對阿三很滿意,甚至感情上超過了前夫,只是有一點奇怪,他私下對妻子說不要孩子,起碼三四年內不要。張嫂是個細膩內向的女人,而且年齡不到三十,她總覺得阿三有什么事瞞著她。
一晃又過了兩年,張嫂的兒子寶根已經三歲多了。農忙又開始了,張嫂和往常一樣,將孩子送到望江橋南邊的娘家,托孩子的外婆照顧。
一天,阿三隨生產隊派工去外地購化肥未回來。下午天下大雨,隊里收工早,張嫂想起了兒子,就趕去娘家接他回家。當她接了兒子返程路過前村時,又想到阿三老宅上有三間破房,就順便去看看是否被大雨沖壞。正當她走近房子時,忽然聽見里面有聲音,悄悄觀察,是阿三與另外一個年齡相仿、瘦臉蛋的女人面對面坐在破椅子上說話。
張嫂見此情十分驚訝!她從沒想到,自己的男人會背著她偷情,故非常怒火,大喊:“阿三!原來你在背著我搞女人!”因為外面有雷聲,阿三本無準備,被突然的喊聲嚇了一跳。稍許,他立馬清醒過來,是妻子來了,是妻子在罵自己!要出大事了!
阿三立即向那個女人交代了幾句,就急忙沖出去。
再說張嫂罵過丈夫后情緒已經失控。她抱著孩子發瘋似的邊跑邊哭,一會兒就來到了望江橋邊。這座橋是清代的老石階橋,既高又長,而且兩側沒有扶欄,平時走路都要小心。此刻雨又下大了,她怕淋壞了兒子就慌忙地打開雨傘。她雖然已經聽到了后面阿三追上來的喊聲,但仍然不顧危險,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撐著雨傘趔趄地走上橋頭,正好一陣大風吹來將她娘倆吹倒。她驚慌失措,孩子從懷中掉進了河。
阿三見情況危急,就大步跑過來想抱住娘兒倆,但已經來不及了。于是,他先拉起摔倒的妻子,接著就奮不顧身地跳下河。當他看到孩子在水中嗆水,想接近拉人時,不料他自己也開始下沉,原來他竟忘了自己不會游泳。用盡全力拼命將孩子往岸邊的一片水草上推……
張嫂這時才猛然大喊:“救命啊!快來人救命呀!我男人孩子掉進河里了……”
喊聲驚動了村頭及四周的人們,五六個會游泳的男人趕緊下水, 發現寶根正漂在一垛水草上亂抓, 兩個人馬上游過去將他救上岸,并摳出了腹水。孩子的生命保住了,但河面上卻不見了阿三的影子。知道阿三不會游泳,大家都心急如焚,水性好的就潛水尋找,但摸了一陣子還是找不到。不會游泳的人一邊照顧著張嫂母子,一邊在岸上聲援。
這條河面雖然不寬,但直通吳淞江,河床深、水流急,平時過往船只很多。這時卻沒有一只船,加上天色傍晚、暗沉沉,人在水里看不清東西。隊長怕大家遭不測,趕快叫人搖兩條農船來,讓一幫人用竹篙打撈。約一個小時后,在一片水草下面發現了阿三,背上岸時他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嘴巴里還嗆著水草。
患難相見
阿三死了,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悲劇。守靈三天,張嫂抱著兒子哭得死去活來。她內心萬念俱灰,一怨自己命苦,先后兩個男人落水身亡;二怪自己太沖動,阿三是她害死的。后來, 她將阿三的骨灰盒與張寶的墳一起并列安葬,并請人刻了塊墓碑。墓地就在望江橋西北側的自留地上,北邊種有幾棵黃楊,南邊對著望江河,坐北朝南風水好。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 可自從阿三去世后張嫂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沉默寡言、垂頭喪氣,平日里除了去娘家住幾天,連左鄰右舍的門都不串。然而,張嫂心里始終想著一個問題:阿三為什么要偷偷地見那個女人?他與那女人是什么關系?因為她沒有將那天的全過程講出來,村里人也沒有誰能知道真情,大家總以為他們一家人是在走橋時,遇到大風大雨不幸跌到河里而發生意外的。
又一年清明節到了,張嫂折了紙錢、買了香燭等供品,一個人去祭掃。來到墓地,她發現好像有人來拜祭過的痕跡,張寶的墓碑似乎有人動過。她擺上供品、點燃香燭,喊著兩個男人的名字就呼天哭地起來。足足一個時辰,她幾乎把所有的眼淚與要說的話全部掏盡了。
忽然,從隔壁地里走出一個女孩兒,黑黝黝的臉蛋,腰里還系著根白帶。張嫂愣了一下,就問孩兒:“你叫啥名字?是誰家的孩兒?”那孩子搖搖頭,不作聲,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著的紙條。
張嫂打開紙條,見上面寫著字,內容是關于這個孩兒的來歷上面還有阿三的承諾和簽名。
張嫂看完紙條才明白,這個女孩叫李琳,比寶根大一歲,喉嚨啞了,是阿三與一個叫李娟的女人生的。她顫抖著, 嘶啞地問:“你是怎么來的?”女孩兒用手向橋邊一指。于是,張嫂就隨女孩兒向望江橋東邊走去,果然有一條小木船停泊在拐彎處,船上有兩個老人一個婦女,還有一些香燭、紙錢等。
沒等張嫂靠近,船上的一個婦女就走過跳板迎上來說:“你就是張嫂吧!我叫李梅,船上是我老爸、老媽,這孩子是我外甥女,不!也算是我女兒吧。”
張嫂瞧了瞧對方,呀!就是上次與阿三見面的那個女人,面孔也黑瘦了。于是就激動地說:“是的!大姐,我一年來一直在找你,可是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們怎么會想到來這里的?”
“你與阿三的事情我們曉得了。去年他去世后沒過幾天我就得到了消息,但非親非故的怎能去看你。現在情況變了,看在孩子份上總得讓她早點知道。這個地方我已經來過幾次,今天我們準備了祭品,特地一早從李家莊搖了兩個半小時的船,來望江橋為阿三掃墓,讓孩子向她爸叩幾個頭,也算了卻我爸媽的心愿。我們剛上墳,還沒擺開就遠遠看見你走來,我們先回避了,怕給你添麻煩。剛才見你哭得悲痛萬分,也沒有人來安慰你,我帶孩子上岸去墳地想勸你一下,又一想應該讓我爸媽也見見你,所以我就叫孩子待在蠶豆地里,我先回船上了。”李梅停頓了一下,看到張嫂口袋里露出來的半張紙片,“想必你已經看了阿三留下的紙條,知道了真情。這是去年你看見我們在他的小屋里時,他交給我的。我妹妹李娟死了四年,這孩子一直由我撫養,我也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家境不寬裕,將來還要為我父母養老送終,所以幾次找阿三商量,要他把女兒帶走,但他一直說沒有準備、沒跟你講好。眼看孩子要進學校讀書了,再不治好啞巴病會終身遺憾,我傳信給阿三快點拿主意,他才答應見面并寫了書面保證,確認孩子是他與我妹妹生下的,承諾為她出錢治病,答應將孩子接到身邊生活。”李梅講著講著流出了淚水。
“大姐,你不要說了。我誤會你們了,錯怪了阿三!阿三當年也是感情沖動,事出無奈。我與他生活兩年多,可他從來沒說過這些,也不想再要孩子,當時我還不理解他為什么這樣講。”
這時李梅的父母已經走上了岸,李梅的母親對張嫂委屈地說:“都是我老頭子思想太封建了,否則不會出這種事的。”接著她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原來,幾年前當地政府規劃開挖一條河道,成千上萬的民工參加開河,阿三所在的人馬正好住宿在李家莊李梅家,經過接觸,他與李梅的妹妹李娟產生了感情。河道工程結束后他倆仍保持聯系,并有了男女之事。當他倆準備確定關系時卻遭到了老人的反對,特別是李梅的父親,認為李娟要找個上門女婿,但阿三門不當戶不對,堅決不同意。李娟性格剛烈,瞞著父母堅持把已經懷上的孩子生下來,逼迫父母同意。那時候雖然是婚姻自由,但未婚先孕、男女偷情仍是受眾人譴責的。李梅的父親不肯退讓,干脆不認李娟。在未能公開的情況下,李娟不想連累阿三,況且阿三的弟弟尚未入贅。她在母親的周旋下暫且到已經出嫁的李梅家安身。
然而,她姐夫家也是人多房少,生活條件有限,不久閑言碎語多起來,李娟受不了非議,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投河了。她留下兩歲不到的李琳,因為缺少母親照顧,生了病錯過了最佳治療期,造成了喉嚨失聲。醫生說,孩子長大一點可能會好轉,否則就要去省里大醫院治療。然而因經濟困難,就耽擱了幾年。再說,阿三當年也不知道李娟懷孕,對此他也是束手無策,只能聽天由命。李娟離開后,阿三想認女兒、接到身邊,但有人勸他慢一點,待找個老婆再說。李家人要面子,從不張揚,怕被眾人指責,因而有李梅出面,讓阿三寫了字據。可是,誰也沒有料到,去年阿三也跟著李娟去了……
事情弄清了,張嫂心中的結也打開了,說李琳這孩子無論啞癥能否治好,都會認她做女兒,以報阿三的真情。李梅讓李琳認了張嫂這個后媽,告別時她問:“你之前有沒有動過張寶的墓碑?”李梅說:“沒有,我們哪里會做被天打雷轟的事!不過,剛才我也感到那塊碑松動了,你不講我也不好問。”
正當她們納悶時,突然背后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那塊碑是我扳動的!”張嫂回頭一看,驚訝地大喊:“怎么是你?”
絕處逢生
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刻在墓碑上的張寶。要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張嫂定然不會相信,幾年前死去的丈夫竟然又回來了。“你是張寶吧?你沒死,那為什么到現在才回來啊!”在場的人聽她這么一問,都驚嘆了。
張寶不慌不急,沉重地對張嫂說:“我是你的前夫,沒有死!我被人救了,要報答他們,所以回家晚了幾年。我在郵局發了電報,你怎么忘記了?”“電報?我從來沒收到過!”張嫂吃驚地說。
“走,我們到望江橋那邊,我把事情講給大家聽,也好讓我這苦命人重返人間。”張寶說著挽起妻子的手,領著大家走到望江橋,圍坐在一塊大石頭旁。見張寶將早已放在這里的一只箱子打開,從里面拿出一張有一男一女的黑白照片說:“他們父女倆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三年前的秋天,張寶不幸落入黃浦江,他的左腳被卡在河底沉船的夾倉里。當他用盡全力拉出腳踝,浮到水面時,正好有兩隊船舶迎面過來。這時他感到腳很痛,又被浪濤打淹嗆水,無法喊叫。于是他急中生智,俯仰到一只船舶的梢肚下面,抱住了舵桿。可是船上人都在棚屋里把舵,根本不會注意船下的動靜。他自己是無法游到岸上了,只有船舶停下靠岸或船上人發現才能有救。
天色漸漸暗了,河面風浪越來越大,偶爾傳來一陣汽笛聲。張寶泡在水里饑寒交迫、疼痛難忍,連抱住舵桿的力氣也快沒有了。這時船邊飄來了一只木桶,還有影影綽綽的照明燈,他用力將木桶抓住,順著水流的沖擊離開了船舶。此時他的眼睛已睜不開了,但神志還清楚,心想聽天由命吧。可一會兒就失去了知覺……
當張寶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了床上。他驚訝地問:“這是什么地方?是誰救了我?”一會兒從外面進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年長的大伯,一個是年輕的姑娘。大伯說:“小伙子,你終于醒了!你前天夜里趴在木桶上飄在長江口,是我們父女倆打魚時發現了將你救起的。我們是長興島的漁民,我叫魯大三,她叫魯妮梅,這里是我們陸地上的家。你先吃點東西吧,有話慢慢說。”
張寶既驚訝又感激,驚訝自己死里脫險,感激魯家人救了他的命。他吃了魯家父女準備的飯,感到精神好些了,就想起來走路。可是,左腳一著地就疼得滿頭大汗。魯大三見了,心知肚明地說:“要是你能走,我們也不會留你,但想現在回家不行!一是你的腳骨頭損傷了,需要及時醫治,至少幾十天才能恢復;二是長興島沒有班輪,聽你口音是蘇南人,必須乘渡輪到崇明島再轉客輪才行。”
張寶心里很焦急,見魯伯說得真切,無奈之下,只能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魯家父女,懇求他倆幫忙寫封信,將消息先傳回家,免得妻子過度傷心。魯家父女答應他明天去長興島郵局辦理。
次日,魯大三吩咐女兒,按照張寶提供的地址去郵局寄信,并請個熟悉的郎中為張寶醫腳。中午時,魯妮梅回來了,請來一個姓董的郎中,并說信已經寄了,請張寶耐心等待,先把腳治好。
經郎中診斷,張寶的左腳踝關節骨折,需要固定治療,因為采用中醫療程,時間不少于百天。張寶想:只要能醫好、走路,時間長一點沒關系,只是自己身無分文。魯大三看出了張寶的心思,就對郎中說:“他是我女婿,董郎中定心醫治吧!”這句話讓張寶揪心,讓妮梅有心,讓郎中用心。
張寶的腳涂了藥、上了夾板的確舒服多了,除了走路要用拐杖,其他都正常。不過,這幾天他一直盼望著家里能回信或者來人,但他又不好多麻煩魯家父女。他們不但救了他的命,還放棄了捕魚,出錢、出力,為他請醫治病,勝過自己的親人。張寶雖然這樣想,但心里還是放不下妻子,怎么連音訊也沒有?
一個月后,他身體基本恢復了,除了不能走路,一個人可以干些輕活。然而,為了他的事情,魯家父女已經多日沒有出門打魚了,再拖延魚汛快過了。魯家父女準備出去幾天,關照張寶待在這里養傷,一個人不要走出去。
魯家父女出去的第二天,張寶一個人去了長興島郵政所,詢問那天發信的情況。郵電員告訴他,這里的人認字少,有些信因找不到收信人就退回來了,退回郵電所又因為沒有寫清寄信人的地址而無法返回主人。郵電員說完就拿出一大沓退信讓張寶自己找。張寶翻了半天也沒找到,于是,就用魯家留給他的錢發了一封電報,并留下魯家地址,請求郵電所收到回電后直接送給他。他手持拐杖返回途中不小心摔了一跤,使得愈合的傷口又崩開了。這一來一回,人生地不熟,他幾乎用了一整天時間,耗盡了力氣。他這才相信郎中的話,后來也沒再對魯家父女提起過。
一天,魯大三被人抬回來了,說是頭被桅桿撞擊,昏迷不醒,必須送醫院搶救。魯妮梅心急如焚,多次暈倒。因為魯大三在郎中面前戲說張寶是女婿的話傳開了,人們都信以為真。所以,大家就讓張寶照顧安慰妮梅,由他們幫忙開機動船將魯大三送到醫院。
這天中午,郵遞員送來回電,說張寶家人收到了電報,準備近日來島接人。張寶看著傷心欲絕的魯妮梅,他明白,魯家現在需要他,他要報答他們父女的救命之恩。于是,他立即對郵遞員說,請幫忙辦份復電:我腳骨折未治愈難行,還需多日,待恢復后自返回家,勿念!然后他馬上收拾東西,與魯妮梅一起到醫院陪護魯大三。醫生說魯大三大腦類似植物人,一年半載醒不了,住院費用大,還是回家護理、療養。魯妮梅沒有親人,希望張寶為她拿主意。張寶說:“我們回家照顧!”就這樣,他又回到了長興島漁村,繼續照料、守護魯大三。
一晃一年多過去了,一天張寶忽然想起要回老家看看,魯妮梅同意了,叮囑他路上小心。臨別時,魯妮梅問張寶:“你還回來嗎?”張寶答道:“你爸不蘇醒,我不會離去!”魯妮梅聽了熱淚盈眶,打好了包裹,叫張寶早點起程。
經過長途跋涉,張寶一路風塵仆仆趕回家鄉。路上他碰到一個熟人,說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張嫂也改嫁了。當他走到望江橋,路過那塊熟悉的自留地時,果真發現有一個墳頭,墓牌上刻著“夫君張寶之墓”。他心灰意冷,心想:明明我發電報告訴她沒死,她怎么會做這種騙人的事?然而,一年來的風風雨雨、坎坎坷坷讓他有了沉得住氣的毅力。他又想:也許這其中有蹊蹺吧,此時回家會很尷尬,弄不好會驚惶不安,只怪自己命苦。既然妻子已經另有丈夫,還是不見面、返回長興島另作打算。
張寶回到長興島沒有向魯妮梅說出真情,只是謊稱妻子同意讓他再照顧魯大三一陣子。接下來,他就死心塌地陪著魯妮梅,一起照顧魯大三。
又一年后的春天,魯大三終于蘇醒了。當他看到眼前的魯妮梅與張寶時,淚如雨下。當魯妮梅將這兩年來的詳情告訴給父親時,魯大三聽了不由顫抖著說:“好人啊,勝過我親生兒子,我要他做我干兒子!”于是,魯大三就當著女兒的面,將原來自己老祖宗傳下的一只金戒指和一對銀鐲子給了張寶,并說:“假如為我治病欠債了,今后我們一起打魚還錢,這點寶貝就留給你了,算我這個窮老頭給你夫妻的見面禮!”張寶見老人如此深明大義,不再說什么了,只說回家商議一下,再認干爹、干妹。魯大三父女叫他快去快回。
趁著清明節,張寶又一次回到老家。到達之前,他先去了解張嫂的情況。當他知道“好人阿三”不幸身亡的真情后,內心深表同情。于是,他先到墓地叩拜了阿三,并欲將自己的墓碑拿掉。扳了幾下,發覺有人走來,就退到了望江橋下……
說到這里,張寶向東指指說:“那條船我是看著它搖進來的,想不到今天大家都為了同一個目標。剛才的一切我都看到、聽到了,感謝你們記著我。我更要感恩我的妻子,吃苦受難為我護養了兒子,今后由我倆一起護養吧,包括李琳這孩子。”張寶又對張嫂說:“你真的不知道我發的電報?”
“我知道!請你們原諒,我瞞過了張嫂,更對不起張寶!”隨著聲音走來一個人,是老隊長。張寶問老隊長:“莫非這電報在你那里擱置了!”“是的,是我做錯了,隱瞞了張寶沒有死的消息。”老隊長的話讓大家感到很詫異。
原來,公社郵電所的投遞員是老隊長的一個親戚,張寶發的第一份電報在第二天下午就送到老隊長家了。老隊長見了電報非常驚奇,張寶沒死、被人救了,但后事都辦了、補助也給了,怎么辦?
當時生產隊正在做年終分配,搞不好要推倒重來。老隊長想,待他去長興島看了人、接回來再公開。因而他做主,次日去郵電所回了電報。可誰知,幾天后又收到電報,說張寶腳不能走動、還在治療,過后自己回來。
老隊長感到不對頭,他懷疑水務港監方面搞錯了,好在他沒有將消息透露。他要暫且保密,直到張寶回來當面相認。后來一直沒有消息,老隊長自感分析沒有錯,一年后就托人將自己的遠房表弟阿三介紹給張嫂成婚。阿三淹死了,老隊長也很傷心,但他仍然保守秘密。當他聽到張嫂凄慘的哭聲,非常難受,就在村頭觀察,想等張嫂回家時把多年藏著的秘密說出來,并準備下一步尋找。剛才,他遠遠望見一個多年不見的熟悉身影,好像是張寶出現了,就趕忙過來了。
聽了老隊長的一番述說,張寶和張嫂心中也云消霧散了。老隊長說這是天意,天無絕人之路,叫張寶、張嫂趕快回家團聚,讓全村的人一起為他倆祝福。
這件事在望江大隊迅速傳開,一直傳到了長興島。張寶夫妻后來又去魯大三家認了親。不久,李琳的啞聲也治愈了。十幾年后,那座望江橋重新翻建成了公路橋,成了當地人夏天納涼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