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

梁易

河坊街兩邊開著各色店鋪，路口一家店最近換了新主人，店老板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青年，叫張銘。一番裝修后，招牌掛起來了——小張傘店，專賣各種晴雨傘。

張銘不善言辭，不像是個做生意的料，店開了一段時間，生意清清淡淡。于是他在店鋪外面貼了張合租的告示。

這天，店里來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叫小季，她從小跟母親學(xué)習(xí)制作傳統(tǒng)的盤香紐扣，前段時間參加一個民間傳統(tǒng)技藝比賽得了一等獎。這次大賽使她意識到，會有許多人喜歡這類傳統(tǒng)的東西，于是就有了開店的念頭。河坊街商鋪租金高，家里條件一般，因此一直沒能把店開起來。看到張銘的合租告示，她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來問問價錢。

聽完小季的訴說，張銘感同身受地點點頭：“白手起家確實不容易，我以前在福利工廠做雨傘，后來廠子倒閉了，現(xiàn)在開店賣雨傘，壓力也挺大的，你來合租的話，店里兩排柜臺我們各占一半，房租均攤。”

小季打量一下店鋪，店面有二三十平方米，雖然擠了一點，但畢竟是黃金地段，于是問張銘每個月房租多少。張銘伸出一只手：“每月五千。”

寸土寸金的河坊街上，對方開價怎么這么低？她擔(dān)心張銘后悔，就說要簽一年的合租協(xié)議。張銘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很快，“小張傘店”的招牌縮小了一半，在旁邊又多出一塊“小季盤香扣”的招牌。這姑娘不僅手藝好，而且非常有商業(yè)頭腦，除了做紐扣生意，她還做起了漢服定制，圖片放到網(wǎng)上，引來不少愛穿漢服的年輕人的追捧。

依舊沒啥生意的張銘坐在柜臺后面，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有次小季實在忍不住問：“張銘，你是不是富二代啊？”

張銘樂了：“你見過每天騎自行車來開店的富二代嗎？”

“可你的生意一直不好，怎么一點不著急呢？”

張銘訕訕地道：“我賣的都是好傘，質(zhì)量過硬。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無人問津。”

小季說，到這兒來的游客都想買點有特色的物品，晴雨傘哪兒都能買，對游客來說吸引力不夠。不行就換其他的做做試試。張銘撓撓頭說：“我二十歲開始在傘廠工作，換其他不熟悉的東西，我心里更沒底啊。”

沒幾天，張銘的柜臺上多了一把精美的工藝傘。他拿起傘仔細(xì)端詳。傘不大，紫竹傘骨，綢布傘面上還繡了頗具水鄉(xiāng)特色的雙蝶戲蓮圖案。

小季走了過來：“工藝傘也是傘，既是你熟悉的東西，又兼具江南特色。”她點了點上面的刺繡，“這是我繡的圖案，就當(dāng)是付給你的搭伙費(fèi)吧。”

張銘愣怔片刻，很快就回過神來：“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試著賣工藝傘？”

小季點點頭：“很多在我這里買了漢服的女孩，常常會去西湖邊拍照，工藝傘是她們擺造型時最喜歡的道具，我賣漢服，你賣工藝傘，可以讓顧客一步到位，豈不兩全其美？”

這時，有個客人走進(jìn)店來，看到張銘手里的工藝傘，張口就問：“老板，這個怎么賣？”

張銘充滿歉意地說：“不好意思，這是樣品，不賣。”

望著客人失落的背影，小季不解地問他為什么不賣。張銘握著傘柄，輕聲道：“因為這傘是你繡的啊。”

小季撲哧一聲：“我繡的，就是為了讓你賣啊。”

從此，張銘的柜臺里多了不少精美的工藝傘，生意逐漸好了起來。

一轉(zhuǎn)眼，幾個月過去了。這天，店里來了個中年人，說是房東，要簽店鋪的續(xù)約協(xié)議。正巧張銘有事出去了，房東就把空白的合同留下了，說房租還是按老樣子。小季隨口問了一聲：“這兒的租金是多少啊？”

老板覺得好笑：“兩萬五一個月啊，你在這里開店，還不知道嗎？”說完，留下一臉愕然的小季就走了。

這天晚上，商鋪關(guān)門后，心事重重的小季把張銘留在了店里：“張銘，你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張銘不解地問：“怎么突然這么問？”

小季說：“兩萬五的房租，店我占了一半，卻只出了一個零頭。你這么幫我，到底圖什么？”她早就覺得當(dāng)初張銘給她的價格很優(yōu)惠，但沒想到優(yōu)惠程度會這么大。

事情再也無法隱瞞，張銘只得吐露實情：“其實，幫你的人并不是我，是張景輝。”

這個名字小季可不陌生，去年她在民間傳統(tǒng)技藝比賽上見過作為贊助商的他。張景輝對小季一見傾心，但小季卻用“不創(chuàng)業(yè)不談感情”為由拒絕了她。后來張景輝不知從哪里打聽到了小季想要在河坊街開店的計劃，表示愿意全力支持。可是小季還是委婉地拒絕了。因為她擔(dān)心張景輝和很多有錢人一樣，打著談感情的幌子，花點兒小錢，玩弄女孩的感情。

沒想到張景輝打起了迂回戰(zhàn)術(shù)，自己出錢，由遠(yuǎn)房堂弟出面，租下一個鋪子，再利用合租，給小季一個實惠的價格，讓她把店順利地開起來。等生意穩(wěn)定了，“不創(chuàng)業(yè)不談感情”的理由自然就不成立了。

小季恍然大悟：“那個遠(yuǎn)房堂弟就是你了？”

張銘點點頭：“我那時候廠子倒閉剛好在家閑著，就答應(yīng)了堂哥。”

一肚子的疑惑總算解開了，可小季心里還是五味雜陳：“要不是被我發(fā)現(xiàn)房租的事，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告訴我實情？”

“我其實早就該向你透露這些了。”張銘說著羞愧地低下了頭，“可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也漸漸喜歡上了你，可一想到我堂哥為你付出了這么多，我……”

小季緊鎖著眉頭，“男人是不是認(rèn)為只要對某個女孩付出一片真心，女孩就應(yīng)該義無反顧地接受這份追求？實話說，這是一種偏見。”

正說著，店門口走進(jìn)來一個身材高瘦的年輕人，正是他們提到的張景輝。

一看到來者臉拉得老長，張銘更是覺得無地自容：“堂哥，剛才我的話，你都聽到了？”張景輝悶哼了一聲：“小季是個優(yōu)秀的女孩子，你應(yīng)該早點告訴我真相。”接著，他又把目光投向小季：“你一直說要創(chuàng)業(yè)優(yōu)先，可又拒絕我的幫助，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我這么做，絕不是以此作為追求你的籌碼。我欣賞你的獨立和要強(qiáng)，可是把富二代等同于花花公子，這也是一種偏見。”

狹小的店鋪里，三個各懷心事的年輕人都不由得沉默下來。張景輝突然看到桌上的租房協(xié)議，他拿了起來，說：“讓張銘開店本來是個幌子，沒想到他在你的幫助下，居然生意越做越好。看來你確實是一個非常有智慧的女孩子。”

“很多時候其實是自作聰明。”小季自嘲地笑了一下。

許久沒吭聲的張銘開口了，優(yōu)柔寡斷的他此刻眼神堅決：“堂哥，對不起，我搞砸了整件事。可是，我希望繼續(xù)租下這家店，我和小季的生意剛剛做起來，就此中斷，實在有些可惜。”他朝小季看了一眼，“不過這一次，我們會一起平攤房租。”

“是的，平攤房租。”小季重重地點了點頭。

張景輝微微一笑，將合約放到堂弟跟前：“店鋪本來就是以你的名義租下的，如果你們想好了，就自己決定吧。”說完，轉(zhuǎn)身離開了店鋪。

走出沒多遠(yuǎn)，身后傳來小季清脆的聲音：“張景輝，事情還沒完，你怎么就走了？”

張景輝緩緩轉(zhuǎn)過身，路燈下，小季向他慢慢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