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不舍也不離

孫欣

可能是因為居住空間狹小，工業社會制造的消費品又太多，“斷舍離”的理念如今非常流行。盡了用處的物件就該放棄，不能盡用處的物件更該放棄。人是物件的主人，應該通過主動掌控物件的支配權來掌控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讓內心的煩躁和焦慮通過雜亂無章堆積如山的物品折射出來。

這樣的說法聽上去很有吸引力：整潔的家才能讓人休息放松心情愉悅，亂哄哄的空間只會讓人厭煩，想要逃離。把自己的空間整理好，有紋有路，一切歷史遺留的無用之物通通扔掉，人才能解放創造力，了解自己真正追求的方向。讀了山下英子那本《斷舍離》的人，無論想把自己的生活改變到什么程度，都會情不自禁起身開始收拾東西：扔掉最顯而易見的垃圾，碼齊零亂堆放的書本和文件，曾經流行到滿街都是如今淪落為慘不忍睹的衣裳收拾出來裝一大袋——但很多人的斷舍離決心和行動力也就僅限于此。把陳年舊物比如一壁櫥發霉的舊棉被等一塌括子扔出去，不僅需要決斷力，更需要展示決斷力的機會。尋常一個人家，其實禁不住大刪大減。隨便扔幾樣東西，就讓人欲斷腸了。

沒有讀過《斷舍離》的人，也會時常來這么一次整理和掃除，說明整理的愿望其實跟流行的生活哲學并沒有關系。大概一個人自己創造出來的工作和生活環境，其整潔和有條理的程度，是由個人性格決定的，與內心的煩躁或焦慮關系不大。蘋果公司創始人喬布斯的信念比斷舍離更狠，達不到他標準的他根本就不買。他的傳記中提到，他裝修新房時，為買個沙發考慮了8年！沒有沙發以前，他就在地上坐著。喬布斯搬進新房住了很久以后請比爾·蓋茨一家去玩，蓋茨很驚訝這家人居然真的住在這房子里，因為實在是太空空蕩蕩了。喬布斯家里這么空，創造性是十足了（雖然蘋果產品那些經典設計多是喬納森·埃維的手筆），但焦慮感也比一般人厲害許多。傳記中多處提到他會情緒失控，大發脾氣，胡亂指責，最后痛哭流涕收場。

除了那些堆積舊物成癖的人以外，不斷不舍也不離的人其實挺可愛，尤其是就在我們身邊的親近的人。我婆婆喜歡吃一種英國餅干，我去愛爾蘭看她時就會帶兩筒給她。每次我都會發現之前的空筒還留著，擺在書架上成一小排。我看到時總覺得有點兒得意，因為自己挑選的禮物得到了足夠的贊美。我婆婆是個典型的愛攢東西的老年人，每年的圣誕賀卡、生日卡都收起來，有一大箱;時間比較近的一些都展開來擺在書架上。如同中國老年人說的，是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