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如豬

新建

一

1644年明朝滅亡后，在南方又出現了個明朝，史稱南明。南明的皇帝叫朱由崧，年號弘光，人們就叫他弘光帝。

然而，這個朱由崧并不是塊中興大明的料，只知道吃喝，并且食欲還挺好，他登基后不長時間，就把宮里的菜吃了個遍，朝中的事務卻沒處理幾件，都交給幾個心腹大臣看著辦了。

可突然有一天，朱由崧卻再也不想進食了，擺在面前的那些山珍海味，他看也不看，擺手讓宮女們端下去。

太監們還以為皇上是好東西吃膩了，反胃。可等下一餐，御膳再端上來，朱由崧還是照樣連筷子都不拿，讓他們原樣撤回去。

一整天，朱由崧一口飯都沒吃，并且以后連續三五天，也都是飯不沾唇。這樣幾天下來，朱由崧明顯消瘦了下去，不時從嘴里發出唉聲，好像心里有什么傷心事。

皇上不吃飯，那可是大事，這直接關系到皇上的龍體，也關系到整個國家呀。太監們更是慌了神，可他們想盡各種辦法，都沒讓朱由崧吃上一口飯。最后，朱由崧病倒在床上，這才召來幾個心腹大臣，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大臣們聽后都瞠目結舌。原來，皇上這些天不吃不喝，竟是被一個夢給鬧的。

那天夜里，他躺在龍床上睡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突然變成了一頭豬，身處遍地糞便的豬圈里，供他吃飯的只是一個大石槽子，里面拌了些麩糠，還有爛菜幫子，主人吃剩下什么菜，里面就有什么菜。以前他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眼前這些東西，他怎么能咽得下去呀。

朱由崧不吃，就會有個長得五大三粗的人，橫眉怒目地拿著根木棍抽打他，嘴里還罵著：“給我吃，你不長點膘，怎么還你的債呀！”

那人抽得朱由崧身上疼痛，無奈就張開嘴吃了幾口，雖然都是些豬吃的東西，他也沒覺得多么難吃，還有幾分合口。他就趴在槽子里吃了起來，吃著吃著就醒了。

朱由崧醒來后，夢里的情形還都歷歷在目，想到自己吃了槽子里的東西，就一陣陣惡心。同時他又感到奇怪，自己怎么會做這樣一個夢呢？就這樣，每等到用膳的時候，他都會想起夢中的情形，一想起來就覺得沒了胃口，不但沒有絲毫食欲，反而感到惡心。

一連好幾天都這樣，他也知道這樣會把身子熬垮的，但又不好意思說，一個皇帝變成了一頭豬，怎么說都有失皇家的體面呀。眼下他實在撐不住了，才把實情說了出來。

大臣們聽后都覺得奇怪，這樣稀奇古怪的事，誰也解釋不了。

最后一個大臣出主意，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皇上夢得這么真，說不定就真有那么個大漢，如果按夢里找到真實的人，開解開解，不就好辦了嗎？

于是，畫師就根據朱由崧的描述，把那個大漢畫出來了，全國張貼，重金懸賞。

畫像貼出去不到一天，就有人認出來了，那個大漢不是人，而是土地神。

朱由崧找了個土地廟一看，果然里面泥塑的土地爺，就是他在夢中見到的那個大漢，絲毫不差，他不由驚疑不定，難道自己得罪神仙了？

有個大臣出了個主意：“土地爺只是下界的一個小神，還未入仙班，而皇上乃是真龍天子，一個小小的土地，怎么敢冒犯天顏。只要皇上下一道御旨，把土地廟都封了，看他小小的土地爺，能掀起多大的風浪。”朱由崧覺得有道理，就下了道圣旨，把全國的土地廟都封掉，除去土地神的名位，不許百姓供奉土地。于是全國的土地廟門上就貼上了皇家的封條，土地廟從此便斷了香火。

還別說，自從朱由崧下令封了土地廟后，慢慢地就把那個夢給忘了，飲食又正常起來，不到一個月，就把掉的膘給補上了。他心里暗自得意：看來還是當皇上好呀，神都能管得住。

二

可朱由崧的好日子過了沒多久，卻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在夢里，朱由崧還是一頭豬，并且跟上次情形一樣，還是那個圈，還是那個豬食槽子，只是夢里的人換了，換成了一個老漢。那個老漢穿著粗布衣服，用一根棍子打著他，嘴里還說著：“快吃快吃，還等著你長膘，到年底賣個好價錢呢！”

槽子里還是一些粗糠和剩飯爛白菜什么的，要多惡心有多惡心，可被那個老漢逼著，朱由崧只好趴在槽子上，“呱唧呱唧”地吃起來。

等朱由崧從夢中醒來后，就止不住的惡心，可吐又吐不出來，以后他又好幾天吃不下飯，身子眼看又瘦了下來。太監和朝臣們又都慌了，紛紛來看皇上。

朱由崧把那個夢說給大家，大臣們說，這還不好辦，還按照以前的法子，畫一張圖，全國張貼，或許又能找到那個夢里的人了。

于是，皇宮里的畫師又畫了一張朱由崧夢中老漢的像，到處張貼，懸賞畫像中的那個人。沒出幾天，就有人來報，那個老漢其實就在應天府附近，一個叫杏花村的地方，那個人叫七伯，只是一個農民。

朱由崧由杏花村和七伯，又想起一件事來。其實，這件事他當時看到土地爺的時候就想起來了。可他一直沒跟大臣們說。

原來，這個朱由崧是福王朱常洵的兒子，李自成攻陷洛陽，福王被殺，他僥幸逃了出來，一直逃到南方。這樣他就成了個浪蕩子，在民間過了段日子。朱由崧從小就嬌生慣養，除了吃喝什么都不會，突然生活無著了，只好到處耍賴騙人來混日子，因此，就得了個“朱賴子”的惡名。

有一次，朱由崧手里又沒了錢，就借村里七伯的公豬，說是配種用。七伯也早聽說了“朱賴子”的惡名，哪里敢相信他。朱由崧就拍著胸膛向七伯保證，他一定不再騙人了。七伯對朱由崧說：“你敢在土地公面前發誓嗎？”原來，此地老百姓都不識字，有了借貸的事，從來不寫字據，卻有一個規矩，就是到土地廟里，對著土地公發個誓，發過誓后借主才會放心。并且聽說土地廟里的土地公很是靈驗，在他面前發過誓的，從來就沒有違約的。

朱由崧為了把七伯的豬騙到手，哪還在乎發誓不發誓的，就和七伯來到村頭的土地廟。朱由崧對著泥塑的土地公說：“土地爺爺，今天我向七伯借豬配種用，要是不還，就叫我變成一頭豬！”

這誓發得也夠毒的了，七伯只好把豬借給了他。結果，他還真把七伯家的豬趕到集上賣了，過了幾天逍遙日子。

以后，朱由崧成了皇上，過起了錦衣玉食的奢華日子，早就把在杏花村的那段經歷給忘了，現在突然想起來，他心里就生出了些愧意。看來，都怪自己當年不講信用，對著土地爺發下了毒誓，果然現在就夜夜夢見自己成了豬。這個土地爺真是名不虛傳，很靈驗呀。可朱由崧現在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事關皇家的尊嚴，怎么可以泄露出去呢？他一狠心，便把七伯以欺君之罪，押入死牢，等候處斬，并且把杏花村的所有村民，都發配到邊遠之地，永遠不能回來。

朱由崧心想，這件事將永遠成為秘密了，以后誰還能知道他當年耍賴的事呢！說來也怪，當把七伯打入死牢，朱由崧就再也沒做過自己變成豬的夢了，并且還胃口大開，每天山珍海味地又胖了好幾斤。

三

朱由崧又過了一段好日子后，災難說臨頭就臨頭了，清軍鐵蹄南下，一路上那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朱由崧腦子都快炸了，急忙向下面的大臣們問計，大臣們卻裝聾作啞沒說話的了。

朱由崧急了，一拍龍書案，說：“平時養著你們這些人，怎么現在一點兒用都沒有？”

最后，一個大臣才戰戰兢兢地說：“不是我們沒主意，只是沒人信朝廷了。現在，軍中已經好幾年不發餉了，士兵打仗都沒勁，并且朝中一直沒給百姓免賦稅，百姓也都不愿當兵，這樣怎么能擋得住如狼似虎的清兵呢？”

朱由崧不言語了，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啊。當初他一登上皇位，就向天下百姓承諾，要免除三年賦稅，可一直沒有實施；他也向明軍將士們承諾，要補發將士們拖欠的軍餉，可也沒了下文，這都是自己只說不做的結果呀。

幾天后，清兵打進京城，朱由崧只好打出降旗，開城投降了。

接受朱由崧投降的是親王多鐸，他一身戎裝，騎在馬上。朱由崧捧著一個放著玉璽和龍袍的托盤，半跪半爬地到了多鐸馬前，嚇得連頭都不敢抬。多鐸身邊的一員大將走上前來接過托盤，朱由崧偷眼一看那個人，嚇得身子一下子就軟了：這個人不就是夢里夢見，又在土地廟里見到的土地公嗎？自己封了土地廟，怎么他又來了？他跪在地上直向大將磕頭，說：“土地爺饒命，我當年不該不講信用！”

馬上的多鐸聽著有些糊涂，問：“王德，這是怎么回事？”

那個王德也云里霧里，還是朱由崧身邊的大臣道出了實情。多鐸心里好奇，就找到了土地廟，看到里面供奉的土地神，真的就跟身邊的王德一模一樣。王德更奇怪了，他從沒到過江南，怎么成了這里的土地神，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這時附近的百姓都趕來了，看到那個王德將軍的模樣都跪在地上，直說土地爺顯靈了。王德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了，有一個老人走過來，對他說：“將軍的父親可是姓王名龍？”

王德說，自己的父親的確叫王龍，不過已死去多年了。

老人說：“這就對了！”就講了一件事：當年，有個叫王龍的商人來本地做買賣，與當地許多百姓都有過交易。由于王龍出手大方、仗義、講信用，從不像那些奸商似的，變著法子多賺百姓的錢，大家都愛與他交易，王龍就成了大家心目中最信得過的人。這樣過了些年，王龍去世后，當地忽然發了一場大水，把土地廟給沖毀了。大水退去后，大家張羅著再建土地廟，可土地廟建起來以后，大家卻想不起土地神長什么樣了，不由就犯起了愁。有人就出了個主意，不如按王龍的樣子塑土地神，王龍最講信用了，讓他當土地神，大家都放心。王龍的樣子大家都記憶猶新，于是就把土地神塑成了王龍的模樣。一個土地廟建成后，別的地方也競相效仿，于是這一帶的土地廟就都成了王龍……

王德這才知道，這個土地神就是自己的父親，他突然跪在多鐸面前，說：“求王爺開恩，饒了這些百姓吧。臣的父親當年只是以誠信為本，做了一點商人分內的事，就被奉為神。只要王爺播撒信義于民，百姓們就會歸順，成為大清子民的。”

原來，多鐸這次領兵南下，用的是殘酷鎮壓的方法。常常攻破一座城池，就要屠城三日，所到之地血流成河。他都不知道這一路屠殺多少百姓了。

經過王龍的事，多鐸也深有感觸，知道自己殺戮太重了，馬上傳令：官兵不許搶掠百姓，違令者斬。這一道令下去，城里竟無一名百姓死亡。而且，由于清軍紀律嚴明，整個南方很快就都歸順了。

百姓得到了安寧，可朱由崧的處境就慘了。清軍最瞧不起這種軟弱無能的皇帝了，為了羞辱他，把他關在一間黑屋子里，放上一個石槽，就拿他當一頭豬養著。而七伯從死牢里放出來，就成了養豬的人，專門喂朱由崧這頭“豬”。

朱由崧萬萬沒想到，自己堂堂一個皇帝竟到了這個地步，夢境中的事變成了現實。不過這豬他也當不長，幾個月后，被押到京城凌遲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