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出去的鈔票

魏煒

周日，馮亦曉休息。一早他就起了床，在家里收拾起來。

他貸款買下了一套二手房，剛剛裝修完畢。囊中羞澀啊，他就跑到舊貨市場，買回了一些舊家具和舊電器，擦拭一新，照樣用啊。空調柜機是前幾天新裝上的，當時只顧得擦外表，內里還沒徹底擦拭，今天有時間，正好可以好好擦擦。

他找來螺絲刀，把螺絲一卸，面板就拿下來了，里面有個防塵罩得徹底清洗一下。他剛摘下防塵罩，就看到角落里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紙包，落滿了塵土。嘿，誰還在空調里面藏東西呢？又會是什么東西？他好奇地拿出來打開一看，不禁驚得目瞪口呆：里面是兩沓鈔票，整整兩萬塊。

別擦空調了，先把錢還給人家吧。

馮亦曉這臺空調，是在霞光里一家小店里買來的。那天，他從霞光里經過，正好看到小店門外擺著這臺空調，八成新，看著還不錯，他挺喜歡，就過去問老板賣不賣，多少錢。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干瘦老頭兒，點著頭說賣，四千塊好啦。老板既然說賣，他就跟老板砍起價來，最后是以三千五的價格買了下來，老板用板車把空調運到他家，還給他安上了。

他找到老板，問道：“前幾天你賣給我一臺空調，記得不？”

老板以為他是來找麻煩的，點了點頭，但緊接著說道：“你買的是舊貨，當面驗貨，當面交款，安好以后就不要再找我啦，我不負責的。”

馮亦曉看他誤會了，也不想兜圈子，就說出了空調機里發現錢的事。他怕老板不肯幫自己去找賣主兒，又說道：“咱們把錢送回去，他總要表示表示的，到時候全給你，好吧？”

老板一聽就樂了：“好，我帶你去！”

兩個人很快就到了，一敲門，出來一位年輕女子，看到他們，問道：“你們找誰？什么事啊？”老板看女子很陌生，不是上回賣給他空調的人，就說道：“我們找賣給我空調的那個人。半個月前，是個小伙子賣的。”

年輕女子“哦”了一聲，說道：“是前房主吧？我過來收房的時候，空調就已經沒有了。”馮亦曉忙著說：“我們找他有事。你能把他家的地址告訴我們嗎？”年輕女子搖了搖頭說：“人家的信息，我不能輕易告訴你們。”說完，轉身回到房里，“嘭”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不知道叫什么，又不知道住哪兒，上哪兒找去呀？馮亦曉就說：“不費那勁了，我把錢交給派出所，讓警察去找吧。他們找比我找著方便。”老板想掙筆感激費，交給警察就沒有了。他轉了轉眼珠兒，忽然說道：“我知道是哪家了！”

馮亦曉大為驚詫：“你怎么知道？”

老板得意地說，他在這里待二十年了，買賣公平，童叟無欺，附近的居民很信任他，有要賣的舊電器都來找他，也愿意到他的店里來買舊電器。幾天前，有個老太太要賣舊空調，就尋了他來。他到老太太家去拆舊空調，無意間看到了一張照片，上面的小伙子跟這個賣空調的前房主很像，應該就是一個人，可以去看看。

馮亦曉就笑：“哪有那么巧的事啊？他這邊兒賣舊空調，他媽那邊兒也賣舊空調！他們家是專門做舊空調的呀。”

老板說：“我記得不會錯。你跟我去看看嘛。”沒辦法，馮亦曉只好跟著老板去了。

拐過兩條胡同，來到一個小區，敲響了一戶人家的房門。馮亦曉暗暗敬佩老板的記憶力。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天，他居然一下子就想起了這家的地址。屋里有人應道：“來啦，來啦——”

馮亦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聲音那么熟悉，難道是自己聽錯了嗎？他還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兒，門打開了，一個女子笑吟吟地站在了門口兒。兩個人目光一對，全都愣在那兒了。

他果然沒有聽錯，這個女子是他的前女友秦曉菲！秦曉菲尷尬地問道：“你們來，什么事啊？”

馮亦曉愣怔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時，屋里又有人問道：“是安空調的來了嗎？怎么不進來呀？”

隨著問話聲，一個小伙子來到門口。老板看到他，果然是賣給他舊空調的前房主，就說道：“可找到你了！你賣的舊空調里，有兩萬塊錢，人家買主發現了，好心啊，千方百計地要給你送回來。”

小伙子忽然瞪起了眼睛：“你們認錯人了！”他拉著秦曉菲進了門，“嘭”的一聲關上了房門。老板驚得大張著嘴巴，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著馮亦曉，喃喃地問道：“我認得他，就是他！他怎么說我認錯了人？錢都不要，精神有問題啊。”他又要去敲門，馮亦曉攔住了他。老板立時會意，拉著他下了樓，氣呼呼地說道：“他不認正好，咱倆就把錢分了吧。”

馮亦曉說：“人家的錢，咱們哪能分？等他認了再說吧。”他快步走了。老板氣得一跺腳，罵道：“白送上門的錢都不要，腦子有毛病！精神病，精神病！”

這一見到秦曉菲，又觸動了馮亦曉的傷心事。他跟秦曉菲偶然邂逅，一見鐘情，后來就談起了戀愛。兩年后，兩個人談婚論嫁，馮亦曉卻拿不出一套婚房來，甚至連買套婚房的首付都掏不起。秦曉菲百般失望，就跟他分了手。這兩年里，馮亦曉又上班又兼職，終于湊夠首付買下了一套二手房，可秦曉菲已是名花有主。

他迷迷糊糊地回到家，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秦曉菲的。秦曉菲打電話做什么呢？他猶豫片刻，還是接了。秦曉菲說：“亦曉，我想請你幫個忙。”馮亦曉說：“什么忙？你說吧。”秦曉菲說：“咱們見面說吧。”兩個人就說好，一個小時后，在街心公園見。

一個小時后，馮亦曉趕到街心公園，見秦曉菲已經在等他了。秦曉菲的臉色很難看，神情也有些憂郁，和剛才見面時簡直判若兩人。馮亦曉心里疼了一下，問她什么事兒。秦曉菲說：“你帶我去找收舊電器的老板吧，我問問他在哪兒收的舊空調。”

馮亦曉驚愕地問道：“你問這個干嗎？”

秦曉菲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我只想證實他是不是騙了我。”馮亦曉一怔：“騙你？騙什么？”

秦曉菲說，她跟童路交朋友后，有幾次跟他一道去他家，有鄰居問他怎么回來住了。那話里的意思，就是童路平常在別的地方住。她問童路在哪兒住，童路總是含糊其辭。今天老板忽然說收過童路賣的舊空調，她心里就更打鼓了。因為只有自己家房里的空調才能賣，公司宿舍和租住的房子里的空調不是你的，你不能賣呀。她怕童路在騙她，就想弄明白。

童路原來是有房子的，賣給了那個年輕女子，難道沒跟秦曉菲說嗎？這可不應該。秦曉菲應該是他最愛的人呀。他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馮亦曉見不得秦曉菲受委屈。他去過那家，還記得呢，也不用找老板，帶著秦曉菲就趕過去了。

到了那家，秦曉菲過去敲門，那個年輕女子開了門。秦曉菲賠著笑臉說道：“我是童路的女朋友。我想再看看他生活過的地方，拍照留個念想，你看行嗎？”年輕女子同意了。秦曉菲就跟著她進了門。

過了一個多小時，秦曉菲才出來。馮亦曉正在樓外等她。一見面，她就咬牙切齒地說道：“騙子，這個騙子！”

馮亦曉忙著勸她：“你冷靜點兒，把事情搞明白再說。”秦曉菲說道：“我冷靜不了！我又不傻，用腳丫子都想明白了！”

她進屋后，先裝模作樣地拍了些照片，邊拍邊和年輕女子閑聊起來。很快，她就跟這個人混熟了，然后就旁敲側擊地問起了她買房的事。年輕女子生氣地抱怨，說童路真是個小氣鬼，房子都賣了，還把房里的電器都拆下來。這也就證實了童路賣房子這件事。

秦曉菲跟童路交往這兩年，童路從沒提過房子的事兒，直到幾個月前，童路跟秦曉菲求婚，秦曉菲答應了他，兩個人商量結婚的事兒了，童路才說他父母家的房子足夠大，有他們一間，重新裝修一下，再買些新家具、新電器就好了，當婚房沒問題。等結婚以后兩個人一起攢錢，再找雙方父母湊一點，付了首付，貸些款買套房。誰能想到，他原本有房子的，趁著結婚前賣掉了，把錢偷偷藏起來，這是防著她呢。

秦曉菲越說越氣：“你說，我都要跟他結婚了，他還這么防著我，對我一點兒都不信任，根本沒把我當一家人看，這樣的日子過著有什么意思？”

馮亦曉連忙安慰她：“先別生氣，回去跟他好好談談。他或許也有自己的苦衷。或者，他是有別的打算，想找個合適的機會跟你說呢。

把事情說開了，興許就沒事兒了。”馮亦曉不想卷入他們的感情糾葛，推說自己還有事，就匆匆走了。

回到家，馮亦曉看看那包錢，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就先放到了抽屜里。他捋胳膊挽袖子，擦起空調來。秦曉菲和童路談婚論嫁了，那就注定他們今生沒有緣分，他也就不再想了。自己的日子還得過，他先得把自己的家收拾利落。

這一干，就干到了晚上。馮亦曉正在做飯，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他開門一看，見那位收舊電器的老板領著一位漂亮姑娘站在門外。老板對那姑娘說：“就是他。”

姑娘自我介紹說，她叫童顏，是童路的妹妹，受父親之托，來討要那兩萬塊錢的。

馮亦曉聽蒙了，問道：“你把我說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呀？”童顏無奈地說：“還不是怪我爸嘛！”

童顏的父親名叫童建章，是個自作聰明又怕老婆的主兒。他一直偷偷攢著私房錢，他老婆知道他這個毛病，又愛找他的私房錢。家就那么大，藏來藏去無非就那么幾個地方，于是，他的私房錢經常被老婆找出來。

幾年前，兒子童路買了套房子。他趁著給兒子打掃衛生的機會，把兩萬塊錢藏到了空調柜機里。哪承想童路賣完房子又賣了空調，事兒都辦好了才跟父母說，還叮囑他們千萬不要把這事兒告訴秦曉菲。童建章懊惱得要死，可又不敢跟老婆說這事兒，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誰知馮亦曉見到錢后，千方百計地找上門去，童路賣房的事兒露了底，秦曉菲跟他吵得天翻地覆。童建章聽說那筆錢有了下落，心里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能找回這筆錢了，憂的是老婆如果知道了，難免又得吵一架，讓他一兩個月都不得安生。童建章靈機一動，忽然想到讓女兒出馬，這些問題就可迎刃而解了。

童顏怕口說無憑，還帶著自己的身份證和出生證讓馮亦曉看。馮亦曉看完，心里的一個謎團也解開了。童建章偷偷把錢放進空調里，童路不知道，這才會賣了空調而沒把錢拿出來。他把那兩萬塊錢拿出來，遞給了童顏。童顏接過來，抽出五張給了老板，老板樂呵呵地接過來，揣起來走了。童顏又抽出幾張遞給馮亦曉。馮亦曉搖了搖頭：“我不要。”

童顏說：“我的感激費。”

馮亦曉又搖了搖頭說：“給你爸拿回去吧。老頭兒攢點兒私房錢也不容易。”

童顏就沒再堅持：“行，我代我爸謝謝你啊。”

這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馮亦曉也沒放在心上。沒過兩天，童顏又跑到他家來，說請他吃飯。馮亦曉推辭了一番，但童顏極力堅持，他就沒再反對。一來二去，倆人就談上了戀愛。馮亦曉像做夢一樣。他怎么也想不到，美若天仙的童顏竟會看上他，這不是做夢娶媳婦嘛。他悄悄問童顏：“你怎么會喜歡我的？”

童顏認真地說：“整天看著我爸跟我哥在錢上算計來算計去，不知道有多累心。你見錢卻不動心，說明你這個人心正，不是把錢看得那么重。跟你在一起，心里輕松，也踏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