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懷念

承受

拐角的花店就要打烊了，我按住雨衣上的兜帽，快速穿過無人的馬路。當(dāng)我跑進花店時，女店員正披上雨衣，打算下班。她疑惑地看著我。“不好意思，給我一束花。”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她說，“一束丁香花。”

她從柜臺后面的架子上拿出一束丁香問道：“要包起來嗎？”

“不必了。”我搖搖頭。付錢后，我把花束藏進雨衣，說聲謝謝便轉(zhuǎn)身離開。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我的頭上，鞋子全濕了。我拐進一個花園，踩著雨水往前看，是一扇黑色的公墓大門。天開始暗下來了，鑄鐵柵欄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我的左手留在雨衣里捏著花束，右手抓住門上的一根橫條，雙腳在門的鐵圈上找支撐點，慢慢往上爬，然后往下跳，運氣不好，正好跳在一個水洼中。

院子里光線暗淡，好在我認識這條路，憑著雨天黃昏的微光，我在那棵老椴樹后面往右轉(zhuǎn)，沿著一條卵石小徑走去，不一會兒，就看到了那個金屬十字架，下面則是新墳的濕土。我停住了，站到墳邊，緩一緩呼吸，退去了兜帽，從雨衣中拿出丁香花，把它放在十字架下，然后跪了下去，抬頭望向黑暗的天空，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我們曾經(jīng)喜歡在雨中漫步，仿佛天地間只有他、我和雨。我喜歡他那濕潤的擁抱，雨水掉在我的臉上，我閉上眼睛，感受他的手撫摸我的肩。我們無條件地、自由地相愛，但我不愿將責(zé)任或義務(wù)加在別人身上。他后來告訴我一個辦法：我可以愛他，但不需要受他束縛，我們暫且算是比朋友進一步的朋友吧……我站起身，把兜帽戴上，再看一眼十字架，一種莫名的酸痛充滿了心胸。我轉(zhuǎn)過身，往公墓的大門走去。

平時我們什么都談，也曾談到死亡。我對他說：“其實我不需要任何人，但跟你在一起很開心。”“可我需要你，”他笑著回答，“我希望，我們不僅僅為了開心，不僅僅為了度過一些美好時光。”這種時候，我總是看著他，吻他，輕輕地對他說，我愛他……

我開啟寓所的門，將又濕又臟的衣服扔在門邊，把自己關(guān)進淋浴房，在噴著熱水的蓮蓬頭下又開始出神。有一天，我也在淋浴，他走了進來，我生氣地問：“你干什么？”“不干什么，我想對你說，等你畢業(yè)了，我們到中國去，去學(xué)中文，去發(fā)展。”我把蓮蓬頭的水流對準他的臉：“去！去你的吧……”

我發(fā)現(xiàn)，我在蓮蓬頭下待的時間太長了，于是關(guān)了水，拿毛巾擦干身子。

我一直想讓自己變得越來越能干，同時也一直在尋找一個超越我的男人。這樣的人我只找到一個。我經(jīng)常自欺欺人地認為：沒他也行，有他更好。現(xiàn)在他給了我安靜，但我要安靜干什么？他連告別的話也不說一句，只有警察局打來一個電話，警察在他的錢包里發(fā)現(xiàn)一張照片，他們就用照片背面的號碼給我打電話，問我是否是照片上的人、是否認識他。“很抱歉，我們不得不通知你，為了救一個小孩，他被卡車撞擊，不幸死亡。請節(jié)哀。”我掛了電話，悲痛欲絕。那天也是雨天，在他回家的路上……

天快亮?xí)r，雨還在下。我要走了，前些日子我已經(jīng)清空了我的房間。我沒有多少東西，能送人的我都送人了。這個城市還是有不少窮人的。他的東西我也替他送人了，只留下了他寫給我的一張紙條：“我愛你！”這是他最后一次離開公寓前寫給我的。我把這張紙條夾在我的日記本中。他屬于我的生活，他活在我的心中。保重，親愛的！

張彥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