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天上見

南椒

2018年10月30日，無風之夜。

湖北襄陽的古城樓上，燃起數百根白燭。四下里一片寂靜，唯見燭影綽綽，彎月在天。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就在這道城墻下，敵軍的騎兵往來奔馳。有一位武功高強的俠客，于城樓上佇立，他手執長劍，威風凜凜，指揮軍民抗擊外敵；與他并肩而立的，是他那秀美聰穎的妻子，我們都喚她——蓉兒。

這樣的場景，是您告訴我們的。

您還告訴我們，塞外的草原很遼闊，穹廬般的藍天上翱翔著白雕；

您還告訴我們，大理的茶花很芬芳，姑蘇的湖水碧波蕩漾；

您還告訴我們，光明頂上龍吟虎嘯，終南山下景致旖旎；

您還告訴我們，縹緲峰頭風云詭譎，桃花島上疏影暗香；

您還告訴我們，由浙江出海，如若坐船一直漂泊，就會在極寒之地遇到一個瑰麗神秘的小島……

年少時，于字母和公式之外，我們對世間江湖的最初認知，居然，都是您給予的。

您給我們描摹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場景，關于各地人文風光的，關于各種世情禮教的，關于人性與愛情的。

二十年前，很多孩子都是您的讀者，那時候很少有像現今這般喋喋不休的教育理念的散播，可是他們一個個都長成了正直、善良、慷慨的人。而您的小說，就是對于我們的家國思想與道德良知的最初啟蒙。那時候，老師讓我們讀先烈和楷模的故事，我們可能很感動；那時候，家長告訴我們，管好自己即可，我們可能很聽話。可大人們不知道的是，我們其實很難去理解舊時的犧牲精神，也沒有技巧掩飾對弱者的同情，這是少年的天性。可是，因著您講給我們的那一個個熱血故事，我們自然而然地學會了分辨是非善惡，明白了生而為人，理應心向光明、捍衛正義，理應一諾千金、白首不渝……

我們不懂教科書上的道理，甚至不理解家長的訓誡，卻信了您。

世界的面目原本離少年很遠很遠，可是您耐心地一點點把云霧撥開，讓陽光照射進少年的心里。從此，少年覺得世界其實離自己很近。

當一顆堅實的種子埋進了心底，根植進了經脈，除非骨血腐爛，否則它是不會消亡的。

這么多年了，其實，我們很想對您說一聲——謝謝。

如今，我們一路邁進了中年，流光瞬息，明知您也已耄耋垂老，大家卻像是商量好了一樣，默認綠水永流，默認來日方長，默認您會——壽與天齊。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理暗示？是不是因為您筆下的少俠永遠二十多歲玉樹臨風、姑娘永遠十七八歲嬌柔美好，所以我們竊以為在您的那片江湖里，時間是靜止的，海枯石爛，萬年無疆。段譽永遠在江南的湖面泛舟游賞，張無忌永遠在光明頂上萬夫莫擋，蓉兒永遠在桃花島上歡蹦亂跳，小龍女永遠在終南山巔素衣迎風……

可是為什么，在2018年10月30日這一天的下午，您卻告訴我們，江湖的時間有涯，您，要去彼岸了……

忽然間，許久沒播報您的媒體集體靜默了片刻，而后才匆匆轉載了這個消息。您離世的消息突來，大家都愣住了，沒有任何人做好心理準備啊。

記得您生前曾笑言自己前世是大理人。而就在您離世的這一天，大理蒼山，飛雪連天，一夜白頭。

如若天際有幽冥之界，那么，您且走好，若干年后，我們天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