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4年前中美知識產權案的審判看北京法院知產保護的發展

趙書博 張曉霞

米老鼠、灰姑娘、彼得·潘、白雪公主等迪斯尼經典卡通人物陪伴過無數的中國孩子成長，但鮮有人了解，二十幾年前這些經典卡通人物走入國門時所經歷的“官司”。

而這場“官司”，恰好趕上了90年代初美國指責中國知識產權保護不力導致中美貿易關系緊張的“節骨眼”。我們的法官首次在著作權案件中大膽適用《中美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尋找國際法中的“連接點”保護外國著作權人，成就了中國知識產權司法保護歷史中里程碑式的一案。

北京出版社出版“迪斯尼的品德故事叢書”引爭端

1987年9月2日，迪斯尼公司就米奇老鼠形象在美國進行了版權登記。同年11月30日，迪斯尼公司就《一本關于善良的書》《一本關于助人的書》《一本關于勇敢的書》在美國進行了版權登記。上述作品的著作權人為迪斯尼公司。

1991年3月21日，經大世界公司介紹，麥克斯威爾通訊有限公司（簡稱麥克斯威爾公司）將迪斯尼兒童讀物的中文版的專有出版權轉讓給北京出版社下設的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簡稱少兒出版社）。

1991年8月、1992年11月和1993年11月，少兒出版社3次印刷出版了《善良的灰姑娘》《白雪公主的新家》《小飛俠的勝利》《班比交朋友》《小飛象的成功之路》《白花狗脫險記》《愛麗絲夢游奇境》《忠實的萊蒂》和《王子勇救睡美人》共計11萬余冊，并采取自行發行和委托北京發行所發行的方式發行了部分“叢書”。每本定價人民幣2元。

9本“叢書”的封面上均有米奇老鼠的形象，并標有“迪斯尼的品德故事叢書”字樣；“叢書”內的米老鼠、灰姑娘、白雪公主等卡通形象與迪斯尼公司進行版權登記的英文原本相同，只是在色彩上略有差別。

然而，早在1987年8月19日，迪斯尼公司就與麥克斯威爾公司簽訂協議約定：迪斯尼公司授予麥克斯威爾公司出版迪斯尼讀物中文版的非獨占性權利，麥克斯威爾公司不得再將其獲得的權利轉讓、許可他人。

1994年，迪斯尼公司以北京出版社等侵犯著作權為由，向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認為被告出版、發行的“叢書”中復制了原告享有著作權的卡通形象，侵犯了原告的著作權，請求法院判決被告：1、停止侵權；2、賠償原告經濟損失177萬元；3、向原告公開致歉。

“特別301條款”指責下考驗中國知識產權保護的“試金石”

如果根據現行的著作權法來判斷當年這起案子是否侵權，并不困難。然而本案的關鍵爭議焦點恰好是被指控的侵權行為發生的時間非常特殊。從法律適用角度來看，北京出版社等出版、發行“叢書”時，中國尚未加入諸如《保護文學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等任何與著作權相關的國際公約。而且，外國人的著作權不在我國當時的著作權法保護之列。也就是說，北京出版社等在中國出版、發行“叢書”伊始，美國迪斯尼公司從中國法和與著作權相關的國際公約中找不到保護依據。

更為重要的是，本案是90年代初美國“特別301條款”指責下，考驗中國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試金石”。

90年代初，隨著中美經貿關系更為迅速的發展，美國對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存在諸多不滿和指責，兩國開始出現了知識產權保護方面的爭端。1989年5月，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發布了其第一份“特別301條款”年度審查報告，1989年和1990年均將中國列在“重點觀察國家”名單上，開始對中國知識產權保護施加壓力。在1991年4月發布的“特別301條款”年度審查報告中，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指責中國在知識產權法律、執法和政策中均有不足和缺陷，首次將中國升格為最高級別“重點國家”，并在6個月的調查期滿后，宣布了對中國對美出口的106件商品的加稅清單。中國隨即提出反報復清單，貿易戰一觸即發。

為解決這個爭端，向國際公約的要求靠攏，中國做出了某些承諾和讓步，于1992年1月與美國簽署了兩國間第一個有關知識產權保護的協議，即《中美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使兩國的爭端得到了一定的緩解。但1994年6月，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又以中國政府保護知識產權不力為理由，再次將中國升格為“重點國家”，雙方又一次面臨貿易戰。中美雙方又開始了漫長的知識產權談判。

迪斯尼公司就在這次談判期間提起了本案訴訟。本案涉及美國的作品能否在中國獲得著作權保護，以及能夠獲得多大程度的保護問題。

首次適用《中美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尋找保護“連接點”

該案分到承辦法官手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剛正式實施不足4年；我們國家的第一個知識產權審判庭——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庭也剛成立不滿1年。

然而本案的審判長、我國第一位知識產權庭庭長，也是后來的第一位知識產權法院院長宿遲帶領合議庭從政治大局出發，及時從《中美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上為迪斯尼公司尋找到了國際法上的保護連接點。

后經查閱文獻資料、發函問詢等一系列法庭調查工作，合議庭最終認定：根據《中美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的規定，美國國民的作品自1992年3月17日起,受中國法律的保護。北京出版社以營利為目的3次出版的“迪斯尼的品德故事叢書”，屬于對美國作品的“商業規模的使用”。由于北京出版社第一次出版行為發生于《中美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生效日之前，故不予追究。北京出版社的第二次和第三次出版行為均發生于《中美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生效日之后，其行為已構成侵權，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經歷二審終審，最終法院判決：（一）北京出版社和新華書店北京發行所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立即停止出版、發行“迪斯尼的品德故事叢書”；（二）北京出版社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60日內在一家中國出版的、全國發行的報紙上向原告沃爾特·迪斯尼公司公開賠禮道歉；（三）北京出版社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15日內向原告美國沃爾特·迪斯尼公司一次性支付賠償費人民幣227 094.14元；（四）大世界出版有限公司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15日內向北京出版社支付賠償費45 418.83元；（五）駁回原告沃爾特·迪斯尼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

雖然此案在今天看來是一件普通的侵犯著作權案件，但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卻為許多國家包括我國的新聞媒介所關注。該案是我國首起適用《中美保護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的侵犯著作權案件，并且，因該案的處理樹立了中國司法機關保護知識產權的良好形象，在國內外產生了重大影響，因此對中美知識產權談判起到了積極的推進作用。

該案的裁判結果，獲得了各方的積極評價，特別是美國的新聞界、法律界和企業界評論稱：此案的審判結果表明中國政府對知識產權的保護是認真的、負責的。美國《紐約時報》甚至稱，此案的審結標志著中國知識產權保護已經達到了新的高度。在1996年的全國人大會議上，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將此案作為人民法院依法審理的著作權案件加以肯定。

后記

1979年中美兩國正式建立外交關系，同年7月兩國簽署《中美貿易關系協定》，把雙方互相保護包括著作權在內的知識產權的內容列為正式條款。以此為開端，中國開始接觸知識產權的概念，并開始著手建立知識產權制度。1982年，中國頒布實施了第一部《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1984年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1990年9月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并于1991年6月正式實施。由此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關于知識產權保護的法律和管理機制得到了迅速發展。

僅2017年，人民法院一審、二審、再審共新收各類知識產權案件23.7242萬件，審結22.5678萬件，比2016年分別上升33.5%和31.43%；2017年，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受理復審請求3.4123萬件，受理無效宣告請求4565件；“劍網2017”專項行動共檢查網站6.3萬個，關閉侵權盜版網站2554個，刪除侵權盜版鏈接71萬條，收繳侵權盜版制品276萬件，立案調查網絡侵權盜版案件543件，會同公安部門查辦刑事案件57件、涉案金額1.07億元。

正如中國向世界發出的第一封電子郵件所期望的那樣——“Across the Great Wall we can reach every corner in the world”（越過長城，我們可以到達世界的每一個角落），40年來，我們的知識產權保護一直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