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稅制對照談

文/劉金蘭 編輯/王亞亞

作者劉金蘭系百度公司國際稅務總監

市場呼吁我國相關部門能夠盡快全面下調企業所得稅，加大對出口商品和服務的減稅力度，并簡化征管流程，營造一個更加高效、透明的商業環境。

美國《減稅與就業法案》的落地，或掀起一場全球的稅制改革。作為全球最大經濟體和全球資本中心，美國的稅改不僅會對美國經濟和其他國家帶來影響, 而且會對全球經濟的重新布局和資本競爭產生深遠的影響，并會迫使其他國家跟進稅制改革。中國市場和企業也將深受美國稅改政策的影響，因此，寄望相關管理部門能及時調整政策，以滿足企業在全球化競爭中的要求。

企業所得稅

美國《減稅與就業法案》（下稱《稅改法案》）對企業帶來的最重要的一個影響，就是企業所得稅的大幅降低。美國企業所得稅分為聯邦所得稅與地方州所得稅。在《稅改法案》之后，前者的稅率從平均35%降低到單一稅率的21%，降幅為40%；后者的平均稅率降至4%。所以新稅法實施，美國企業綜合所得稅稅率已降至25%左右，與中國目前的所得稅率處于同一水平。美國此次稅改，允許2017年9月到2023年1月的特定資本支出當年100%費用化，并取消可替代最低稅負（Alternative Minimum Tax, AMT），簡化了稅制，使企業能切實享受到各種優惠政策帶來的好處，而不需要當年繼續承擔納稅義務；但為防止美國稅收下降過快，也實施了擴大稅基的政策，取消了以前對制造、種植和石油、天然氣生產等6%—9%的減征政策。其他政策還包括：允許盈利當年可以抵扣的虧損上限為80%，其余往后無限遞延；設定利息支出扣除上限，超過息稅前利潤30%的部分不能在當年扣除，但可以往后遞延；娛樂性支出不允許稅前扣除，而工作餐費也只能獲得50%的扣減等。這些措施為美國企業和在美的跨國企業降低了稅負，提高了企業的凈利潤和現金留存，擴大了美國對外商投資的吸引力。

中國政府為優化營商環境給企業減負，從2012年開始啟動“營改增”試點。這一改革不僅簡化了流轉稅征收工作，而且被政府視為一項減稅措施。

中國政府為優化營商環境給企業減負，從2012年開始啟動“營改增”試點。這一改革不僅簡化了流轉稅征收工作，而且被政府視為一項減稅措施。截至2015年年底，“營改增”為企業減負6412億元，2016年減稅規模約5000億元。

美國的銷售稅被視同為流轉稅，由零售商在銷售產品時向消費者征收。銷售稅是對最終消費的大多數有形動產和某些服務征收的稅種，企業購買設備和辦公類用品也要繳納銷售稅；但通常對食品、衣服、藥品、農用貨物以及制造業所用貨物不征收銷售稅。美國的銷售稅率從4%到9%不等，有些州則完全免稅。由于美國企業承擔的銷售稅非常有限，所以銷售稅不是美國的稅改重點。

中國是一個流轉稅為主要財政收入的國家，增值稅則是企業對增值部分繳納的稅金，增值越多繳納的增值稅越多。增值稅雖由消費者承擔，但在征收環節也相當于是企業承擔的稅負。如以研發成本為主的企業來說，由于其外購成本比較少，可抵扣的進項有限，因而對這類企業而言，營改增后稅負可能不降反增。中國稅負同美國相比，在美國稅改前還有一定的競爭力，但美國稅改后，綜合考慮中國企業承擔的所得稅和流轉稅成本，企業負擔較高。

當前，中國政府也在考慮繼續對企業增值稅進行優化。為了刺激消費市場、支持制造業、支持小微企業等實體發展，國務院推出了以下三項措施：一是將制造業等行業增值稅稅率將從17%降至16%，交通運輸、建筑、基礎電信服務等行業及農產品等貨物的增值稅稅率，從11%降至10%；二是將小規模納稅人年銷售額標準統一上調至500萬元；三是對于部分行業企業在一定時期內未抵扣完的進項稅款予以退還。該三項措施自2018年5月1日起實施，預計全年可減輕市場主體稅負超過4000億元。

中國企業所得稅的標準稅率是25%。雖然對具備高新技術企業資質和軟件資質、小微企業實行了優惠稅率，但畢竟是部分行業和企業受惠而不是普惠制，加之地方行政收費存在的問題，整體來說，中國企業稅負負擔較重。鑒此，除繼續深化增值稅改革外，建議財政部和稅務總局盡快對企業所得稅進行研究調整，以持續提升對外商投資的吸引力。

跨境稅改革

此次美國稅改對跨境稅收建立了新規則, 對海外利潤從屬人征稅原則轉為屬地征稅原則。2017年以前，美國對海外利潤實行全球征稅，但遞延納稅政策，符合特定條件的收入除要在當年向美國政府納稅外，其他利潤等匯回美國時還需繳納35%的所得稅。2018年后，美國對海外利潤的匯回可以享受100%的免稅政策，從而轉為屬地征收原則。為配合上述轉變，美國同時開征了兩個新稅種。

一是對2 0 1 7年以前美國受控外國公司（Controlled Foreign Company，CFC）滯留海外未完稅盈余強制征收過渡稅（Transition Tax），現金和現金等價物適用15.5%的稅率，非流動資產適用8%的稅率，可在8年內分期繳納，不管利潤是否實際匯回美國都將適用。這是一項減稅措施，實現了對海外累計利潤的稅負清算，各企業海外稅后利潤將大幅增加。

二是為了預防美國公司將利潤轉移到海外，稅改新政從2018年開始將對美國受控外國公司（CFC）在全球范圍內的無形低稅所得征稅。“全球無形低稅所得”（Global Intangible Low-Taxed Income，“GILTI”）是指超過10%有形經營資產常規回報率的超額收入，對其減征50%后在美國納稅（2026年起減征37.5%），境外已繳納稅款的80%，允許適用境外稅收抵免。該條款預計將對高科技公司產生重大影響：這些公司可通過在低稅率的司法管轄區獲得利潤而實現避稅。

美國過渡稅的開征，無疑會刺激部分海外美國資本盡快回流。以前這些企業可能會優先考慮將利潤用于美國境外的擴大再生產，現在有了更多的選項。當然，外國資本的撤離，一方面會降低本國就業和居民收入，另一方面也給海外當地本土企業以新的發展機會。

雖然對具備高新技術企業資質和軟件資質、小微企業實行了優惠稅率，但畢竟是部分行業和企業受惠而不是普惠制，加之地方行政收費存在的問題，整體來說，中國企業稅負負擔較重。

從中國的情況看，為了促進外資增長，同時鼓勵中國企業進一步“走出去”，2017年8月，國務院印發了《關于促進外資增長若干措施的通知》，明確提出將完善三項稅收支持政策：一是技術先進型服務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推廣至全國實施；二是境外投資者如果以分配利潤直接投資，暫不征收預提所得稅；三是進一步完善企業境外所得稅收抵免政策。2017年12月，財政部、稅務總局聯合印發了《關于完善企業境外所得稅收抵免政策問題的通知》（財稅〔2017〕84號），其核心內容是在現行分國不分項抵免的分國抵免法基礎上，增加了不分國別、不分項的綜合抵免方法，并適當將抵免層級從三層擴大到五層。綜合抵免法解決了“走出去”的中國企業在分國抵免法下抵免限額不能相互調劑使用，導致來自低稅國的所得還需要在中國補繳稅款的問題，可有效降低企業境外所得總體稅收負擔，且不會侵蝕所得稅稅基；而將抵免層級從三層擴大到五層，則可使境外投資實體繳納的所得稅不再受三層抵免的限制，從而使抵免更加充分，可進一步促進利用外資與對外投資相結合。

綜合抵免法是“走出去”企業和學者多年來不斷呼吁的一項政策，此次落實無疑是跨境稅收方面的一項重要的改革成果。目前，中國對境外利潤征稅還是屬人兼屬地原則，而美國為配合屬地原則推行了對全球無形低稅所得征稅的新稅種，相當于是對低稅國家的境外利潤仍然保留了征稅權。而中國也不可能完全放棄境外利潤征稅權。目前，中國在最新的境外抵免政策下，除特別情況外，對來自境外的營業利潤、股息分紅、利息收入等仍按照25%的稅率計算抵免限額，而不能參照企業享受的優惠稅率，所以企業的境外利潤承擔的稅負仍比較高。考慮到中國企業對外投資經驗不足，又面臨復雜的投資環境，建議政府對中資企業境外稅負參考美國做法, 給予一定比例的減征, 以提高企業對外投資和參與“一帶一路”建設的積極性。

2017年12月，財政部、稅務總局、國家發展改革委、商務部聯合對外發布了《關于境外投資者以分配利潤直接投資暫不征收預提所得稅政策問題的通知》（財稅〔2017〕88號），改變了現行企業所得稅法對非居民企業取得的來源于中國境內的股息、紅利等權益性投資收益，實行源泉扣繳、減按10%的稅率或按稅收協定優惠稅率征收預提所得稅的政策。鑒于外商投資企業在中國的經濟增長、產業升級、技術進步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以分配利潤進行再投資活動也越來越多，在借鑒其他國家出臺鼓勵投資的稅收優惠政策的基礎上，中國政府對境外投資者以利潤直接投資于鼓勵類投資項目，包括生產產品或提供服務、投資建設工程或購置機器設備，以及開展研發活動等，也將暫不征收預提所得稅。該政策能為外商投資企業長期發展創造更好的環境，鼓勵境外投資者持續在華投資，擴大經營，互利共贏。

境外來源無形所得減稅

美國企業向境外銷售獲得的超過有形資產回報率10%的收入被認定為境外來源無形所得 （Foreign Derived Intangible Income, FDII）, 將適用更低的稅率。銷往境外獲取利潤中的10%被視同為“正常利潤”，包括動產和不動產等資產；FDII被視為無形收入，可以獲得37.5%的稅收抵減，稅率大約為13.125%，自2026年起減征21.875%，稅率大約為16.406%。整體來看，稅改后，美國將鼓勵美國企業在境內生產并對外海外銷售商品、提供勞務，對符合條件的收入都給予稅務獎勵政策，使來自境外的應稅收入實際稅負大幅度降低。

中國為鼓勵商品和勞務出口，對大多數出口商品實施了增值稅免、抵、退稅政策，可以享受免稅或者“零稅率”政策，以降低出口成本、增強商品和服務在價格上的競爭力。這也是大多數國家所奉行的出口退稅政策。但在所得稅方面，2017年以前尚未有相應的優惠政策。2017年11月，財政部、稅務總局、商務部、科技部、國家發展改革委五部委發布通知，將技術先進型服務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從現有31個服務外包示范城市推廣至全國。自2017年1月1日起在全國范圍內對認定的技術先進型服務企業減按15%的稅率征收企業所得稅，并對其職工教育經費支出不超過工資薪金總額8%的部分準予扣除，超過部分則準予在以后納稅年度結轉扣除。所謂技術先進型服務包括：采用先進技術或具備較強的研發能力，具有大專以上學歷的員工應占職工總數的50%以上；技術先進型服務業務取得的收入占當年總收入的50%以上；從事離岸服務外包業務取得的收入不低于當年總收入的35%。

中國對技術先進型服務企業所給予的優惠政策實質上是引導中國企業向高技術、高附加值服務方向進行產業升級，以技術服務實現出口創匯和獲取外匯。但中國有能力獲得出口服務創匯的企業比例并不高。鑒此，希望國家一方面對技術型服務企業要進行孵化和培育，另一方面放寬對收入比例的限制，只要收入類型符合技術先進型服務業務的內涵既可。

個稅和遺產稅

美國稅改對個人所得稅部分，依舊保持了七檔次稅率，但對其中五檔次稅率進行了下調，最高稅率由39.6%調整到37%，并大幅提高了最高稅率檔次收入對應的門檻。此外美國2018年遺產稅起點將比2017年提高一倍，并考慮在6年內逐步取消遺產稅。按照二八原則，美國80%財富集中在20%富人手中，取消遺產稅將保護富人私有產權和家族財富繼承權，這對很多國家的富人都有吸引力：這些人為了避免本國的高遺產稅，或將資產和財富向美國轉移。

近兩年，中國對個稅改革的呼聲很高。隨著基本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和房屋貸款壓力的增加，原起征點3500元已經不能覆蓋一個家庭的正常開支，中國政府已經決定今年將加大個稅改革力度。首先是個稅起征點的調整，將根據居民的基本生活消費水平的變化來調節；其次是增加子女教育、大病醫療、商業養老保險等專項費用的稅前扣除，進行合理減負。此外，今年的個稅改革還要完善征稅模式，由現有的分類征收轉變為綜合與分類相結合,將一些勞動性的所得，比如工資薪金、勞務報酬、稿酬、特許權使用費等勞動性所得，作為綜合所得合并起來，然后確定一個基本減除標準后再進行征稅。建立綜合與分類相結合的個人所得稅制將是一個重大的轉折點，期待相關方案能盡快出臺。

由于國情差別,目前中美兩國的稅收政策有一定的差異，稅制改革的重點也不盡相同。在現有成果基礎上，中國可以繼續借鑒美國和其他國家的經驗，在企業所得稅、跨境稅、個人所得稅方面嘗試邁出更大的步伐。市場呼吁相關政府部門能夠盡快全面下調企業所得說，加大對出口商品和服務的減稅力度，并簡化征管流程，營造一個更加高效、透明的商業環境，以吸引更多跨國企業來中國市場投資經營；同時，讓普通勞動者也能享受到更多質優價廉的商品，分享開放經濟帶來的紅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