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索羅斯 王宇譯
人們普遍相信,經濟活動是受經濟規律支配的,這些經濟規律與自然科學定律是相同的。這是錯誤的,建立在這一錯誤理念之上的決策體系,從經濟方面看是不穩定的,從政治方面看則是危險的。市場體系就像其他的人為安排一樣,天生就有缺陷。我將解釋為什么經濟規律與自然科學規律存在本質區別。
大家都知道,經濟學并不像物理學那樣具有普遍有效性。為什么經濟預測大都歸于失敗?為什么金融市場具有不穩定性?這其中原因一直未被正確理解。經濟預測失靈,不僅僅是我們對經濟規律的理解不夠完善或統計數字不夠準確。在一般情況下,這些問題是可以得到補救的。但是,傳統經濟學和由它所支撐的自由市場意識形態,存在著一個更根本的缺陷。經濟學家和社會學家與物理學家和化學家所關注的事件是不同的,前者涉及會思考的參與者。會思考的參與者可以通過他們對經濟及社會的不同看法,來改變相應理論、規則和規律,因此,經濟學具有普遍有效性的觀點不能成立。對于經濟學和所有社會科學來說,反身性提出了兩個不同但卻相互聯系的問題,一是與觀察對象有關;二是與觀察者有關。
我將使用卡爾·波普的科學方法理論作為討論的基礎。波普模型具體包括三個部分和三種運作方式。這三個部分分別是科學實驗中的具體起始條件(Specific Initial Conditions)、具體最終條件(Specific Final Conditions)以及帶假說性質的一般通則(Generalization)。起始條件和最終條件可以通過直接觀察獲得,但假說卻不能證實,只能證偽。三種運作方式分別是預測、解釋和檢驗。一項假說性質的一般通則可以與初始條件結合形成具體的預測,也可以與最終條件結合形成解釋。假說被假定是永遠成立的,這一點可以進行比較檢驗。檢驗即對具體的初始條件和最終條件進行比較,以確定它們是否與假說一致。無論進行多少次檢驗,假說都是無法證實的,但只要不被證偽,就可以被認為是成立的。
發現證實和證偽之間的不對稱性,是波普對科學哲學的最大貢獻,它消除了歸納法的陷阱。如果沒有波普,這將成為一個無法解決的邏輯問題。波普使我們能夠利用無法證實的假說進行預測和解釋。
作為假說,首先必須成立,然后才能進行檢驗,這一點也許還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如果某一結果不能重復得出,檢驗就不可能是決定性的。但是,反身性引起了不可逆轉的歷史過程,它對于永遠有效的一般通則來說并不適合。這一現象造成了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隔閡,因為只有在會思考的人參與的情況下,反身性才會發生。
把僵化的分界線引入我們對現實的理解是很危險的。當我們試圖把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分開時,是否犯了同樣的錯誤呢?社會現象不一定都具有反身性。即使參與功能和認知功能同時發揮作用,也不一定就能夠啟動反身性的反饋機制,使情境與參與者的思維同時受到影響。即使反饋過程得以啟動,我們也可能在不嚴重扭曲現實的情況下將其忽視。將自然科學方法應用于解釋社會現象可以得到許多有價值的結果,這正是古典經濟理論所追求的,而且在許多情況下還相當有效。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之間存在著根本區別。要理解這一點,我們需要討論第二個問題,即觀察者與其觀察對象之間的關系。
科學本身是社會現象,也存在反身性??茖W家以參與者和觀察者的身份與其觀察對象發生聯系。但是,以波普模型作為例證,科學方法要求兩種功能不能相互干擾。科學家的理論對他們的實驗并無影響。相反,實驗提供了事實,可以用來檢驗科學家的假說。
只要事實和陳述之間有一個嚴格的分界,科學知識就不容置疑。參與科學活動的人的目標可能各不相同,有人是為了知識而尋求知識,有人是為了知識所帶來的利益而尋求知識,還有人是為了出人頭地。不管動機如何,成功的標準就是知識積累,這是一個客觀的標準。希望出人頭地的人也只能進行真實的陳述才能達到目的,如果他們偽造實驗結果是一定會被識破的。那些希望征服自然的人也必須首先掌握知識。自然進程不依賴與其相關的任何理論。如果我們要使自然滿足我們的需要,唯有掌握自然規律,沒有捷徑可走。
幾千年來,人們使用各種巫術、宗教儀式和幻想,企圖更直接地影響自然。科學原理一般需要經過很長時間才能確立。但是,科學不斷地推出新發現,使科學地位上升到早期巫術和宗教所擁有的高度。對目標的一致認同、對規劃的接受、客觀標準的確立,永遠有效的一般通則的建立等,所有這些使科學取得成功,這些已經成為人類智慧的最高成就。
當這些遇到觀察對象具有反身性時就會被打破。一方面,實證的結果很難得到,因為觀察對象對于永遠有效的、可檢驗的假說是不適合的,而正是這些假說支撐了科學定律的權威性。其實社會科學的成就遠遠比不上自然科學。另一方面,客觀準則(即事實)的獨立性被削弱,這使得科學原理難以確立。事實能夠受到關于它的陳述的影響,這一點不僅對于參與者來說是正確的,對于科學家來說也是正確的。反身性隱含了陳述和事實之間的某種聯系,參與者和科學家都可以利用這一聯系。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論點。在此基礎上,讓我們進一步對反身性中的不確定性和量子行為的不確定性進行分析。盡管這兩種不確定性很相似,但是,對于觀察者與其觀察對象的聯系卻不相同。無論是否承認海森伯格的不確定原理,量子行為都是一樣的。但人類的行為可以被科學理論所影響。比如,大家都相信“市場神話”,所以市場作用的范圍不斷擴大。在自然科學中,理論無法改變相關的現象;但在社會科學中卻是可以的。這就引發了海森伯格的不確定原理中所沒有的另一個不確定因素,正是這一新的不確定因素劃定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分界。
科學家可以特別小心地將其陳述與其研究對象分開,科學的目的是為了科學發展而積累知識,還是為了經濟利益?在自然科學中,這個問題并不突出,因為必須首先積累知識,然后才能獲得利益。在社會科學中卻并非如此:反身性提供了一個捷徑,能夠影響人們的行為的理論并非總是正確的。
偽科學的觀察者試圖將其意志強加于觀察對象,一個經典的案例是將基本金屬變成黃金。煉金者的長期冶煉沒有取得成功,使其不得不放棄。他們的失敗不可避免,因為基本金屬的特性是由普遍有效的自然規律所支配的,不會為任何陳述、咒語或宗教儀式所改變。現代經濟學家在金融市場中建立聲望,從某種意義上顯示了中世紀煉金者的精神。雖然基本金屬不能被咒語變成黃金,但是人卻可以依靠推銷理論和自我實現的預言在金融市場上致富,在政治角逐中取勝。如果再加上科學包裝,成功的可能性會更大。值得注意的是,弗洛伊德聲稱其理論有科學根據,其結論來自科學。因此,這一點一旦被點破,所謂的社會科學就會發生問題?!吧鐣茖W”是社會煉金者利用咒語把其意志強加于觀察對象時,所使用的魔咒。
很久以來,社會科學家一直在模仿自然科學家,但卻很少取得成功,結果通常是對自然科學的拙劣模仿,社會科學家的失敗和煉金者的失敗之間有一個重要不同,中世紀煉金術的失敗幾乎是毀滅性的,但那些試圖借用自然科學權威的現代社會科學家卻可以制造重大的社會和政治影響。人們的行為不能完全為現實所引導,因而很容易被理論影響。在自然現象中,只有當理論成立時,科學方法才是有效的。在社會和經濟活動中,不能成立的理論仍然可能有效。雖然煉金術作為科學失敗了,但社會科學作為煉金術卻成功了。
波普認識到了社會科學利用自然科學的聲望來影響歷史進程的危險性,為了保護自然科學方法不被濫用,他提出不能被證偽的理論就不是科學的理論。然而無論怎么努力,我們也無法把反身性現象嵌入波普模型之中,而且即使是專門滿足理論自身要求的理論也可能被政治利用。比如,經濟學家努力避免價值判斷,正由于這個原因,其理論被鼓吹自由放任的人利用,成為其價值判斷的基礎。
有一種更好的方法可以保護自然科學,即我們必須承認,社會科學沒有權力享有自然科學的地位,永遠也沒有,無論社會研究或統計研究宣稱它們取得了什么突破。這將防止偽社會科學以假亂真,也會使社會科學不能模仿自然科學。這不會妨礙社會科學建立普遍有效的人類行為法則的努力,還有助于降低對結果的過高預期。這樣還有更多的益處,可以讓我們接受我們知識的有限性,從而將社會科學從試圖取得自然科學地位的努力中解放出來。波普模型是與永遠有效的一般通則相聯系的。反身性則是一個受時間限制而且無法逆轉的過程,它如何能夠嵌入波普的模型呢?
承認社會科學的有限性,并不意味著我們在探索社會現象時放棄對真理的追求。它只是表明對真理的追求需要承認人類行為并不受永遠有效的法則的支配。防止自然科學方法被濫用的最好辦法,就是承認社會科學會受其研究對象的影響。
在社會科學對自然科學的模仿方面,經濟學走得最遠。古典經濟學家都受到了牛頓物理學的影響,希望建立一個普遍有效的法則,用來進行經濟行為的解釋和預測,并且希望借助于均衡概念來達到這一目標。
均衡概念非常有用,但也相當具有欺騙性。在現實生活中很少看到均衡現象——市場價格總是不斷波動的,可以觀察到的過程似乎總有走向均衡的趨勢,但永遠也無法達到均衡。的確是這樣,市場參與者對市場價格的調整,可能是對一個不斷移動的目標的調整。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不能說市場參與者的行為是一個不斷接近均衡的過程。
均衡是一個不證自明的公理體系。經濟學的建構與邏輯學或數學基本相同:經濟學是建立在一定條件上,其全部結論都是通過一定的邏輯推論而來源于這些條件。均衡是永遠也達不到的,但這并不會使經濟學的建構失效。阿基米德的幾何學是完美有效的公理體系,但是由此很容易對現實產生誤解,比如,相信地球是平面的。
均衡不是一個永遠移動的目標。在許多情況下,認知功能是不變的,而需求曲線和供給曲線的交點決定均衡點。但是,也有許多變化并不會將需求曲線和供給曲線考慮在內,這種省略是基于方法論上的理由。即有人說經濟學不是只考慮需求或供給,而是要考慮兩者之間的關系。這里隱藏著一個假設,價格機制只在一個方面消極地反映供求情況。當賣方明白在每一價格水平上愿意出售多少,買方也明白愿意購買多少時,市場達成均衡,就是確定符合供求的價格。不過,在這一過程中,價格變化也會改變買賣雙方的交易意愿。比如他們預期價格會繼續上漲,這時會發生什么呢?這才是主宰金融市場的基本事實,但卻被經濟理論抽象掉了。
我們需要需求曲線和供給曲線各自獨立地決定市場價格。沒有獨立的需求曲線和供給曲線,價格就不能被唯一決定。經濟學家無法像自然科學家那樣建立一般性通則。需求和供給依賴于市場活動并與市場活動互相影響。這正是反身性概念所隱含的,也是金融市場行為所顯示的。需求與供給互相獨立的假說消除了任何反身性互動的可能性。這種省略到底有什么意義呢?反身性在市場和經濟行為中又有什么意義呢?我在《金融煉金術》中分析了一些均衡理論無法解釋的關于反身性的案例。就股市而言,當一家公司的價值被高估時,可以發行股票并利用發行收入在某種限度內滿足過高的期望。相反,當一個快速成長的公司的價值被低估時,可能無法利用面臨的機會,這可能成為價值被低估的理由。
再來看貨幣市場。應該反映匯率和基本面的良性循環或惡性循環,二者以自我強化的方式互動,并形成長期的趨勢,直到最后出現逆轉。這些我非常了解。我研究過美元在1980年達到頂點的一個惡性循環,也分析過美元在1980—1985年的一個良性循環,即里根超級大循環。如果寫《金融煉金術》這本書的時間能夠向后推遲的話,就會提到德國所發生的一次類似的大循環。德國這次大循環是由于東西德在1990年統一而引發的,先是影響了歐洲匯率機制,最終導致1992年的英鎊貶值。這種長期趨勢刺激了應運而生的投機活動,造成了不穩定性的積累。
通過對金融體系和信用市場的研究,我發現,在借貸行為和決定借貸者信用等級的抵押品價值之間存在著反身性關系,從而產生了一種不對稱的衰循環,信用擴張和經濟活動一起升溫,一直到突然結束為止。這種反身性關系和不對稱循環在20世紀70年代國際債務危機中是非常明顯的,此次危機的高潮就是發生于1982年的墨西哥金融危機。
這些案例足以顯示均衡理論的缺陷,也足以說明應當建立一般性的反身性理論,均衡理論應當成為它的一個特例。畢竟,一個簡單的太陽黑子實驗就足以顯示牛頓物理學的無效性,也足以使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建立威望。但是,愛因斯坦的理論與我的理論之間有一個很大的不同。愛因斯坦可以預測一個特定的事件,而除了未來不可預測之外,我無法預測任何事情。在反身性理論被普遍接受之前,我們必須降低對社會和歷史的解釋能力和預測能力的預期。這里,我需要澄清兩點:第一,關于均衡。除反身性之外,其他的因素也可以影響均衡趨勢,比如創新。布朗·亞瑟(BrianArthur)與其他人一起創立了收益遞增理論,證明科技進步可使生產成本大幅度下降,并通過占據市場獲得巨額利潤。這個理論推翻了經濟理論中一個最神圣的規范性結論,即自由貿易最優。第二,關于反身性。反身性通過人們價值和價值預期的變化表現出來,但這還不足以讓一些認知發生變化。這些認知也必須對現實情況具有影響力,否則這些變化就會被忽略,最后的均衡還是保持不變。我不認為如果微觀經濟學分析忽視反身性,就會對現實產生什么影響。一種可能的例外是廣告和營銷,這兩種活動都是試圖修正需求曲線而不是滿足即期需求。但是,即使這些活動不總是反身性的,它們也不可能阻礙均衡的形成。也就是說,在公司運用一部分資源強化需求的同時,還會運用另一部分資源去滿足需求。
進入金融市場和宏觀經濟學領域之后,情況就不同了。預期扮演重要角色,而且是具有反身性的角色。參與者根據預期做出決策,而他們所預期的未來就取決于他們今天的決策。不同的決策會造成不同的未來,因此,決策與獨立的事先給定的假設并無聯系。這給決策及其結果都增加了不穩定性。在理論上,可以通過引進完善知識這種夸張的假設來消除不穩定性。不過,這種假說是站不住腳的,因為它忽視了自由選擇。完善知識是指什么?是關于所有參與者的所有選擇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些選擇與依靠這些選擇所達成的結果有關。所以,參與者不僅必須知道最后的均衡是什么,他們還必須愿意知道,其他人也都需要知道而且愿意知道。
我們必須承認,我們不可能獲得十分完善的知識,不確定性是無法避免的。這是否表示均衡概念與真實世界毫無聯系呢?當然也不是這樣。還有一些因素會使均衡變成一個移動目標:預期會影響到與其相關的未來。這種影響還有可能使預期發生變化,而預期的變化又將改變未來。這種自我影響的反饋機制不一定每次都被啟動,但卻是經常發生的。在金融市場中,當下的價格變化會改變未來,而未來正是當下價格要反映的。宏觀經濟決策受到金融市場的影響,反過來也通過金融市場發揮其影響力,因此,要用均衡來解釋金融市場和宏觀經濟,可能誤入歧途。而這正是經濟理論試圖做的,即把所有的失衡都歸咎于外部沖擊。
實際上,市場參與者與管理者都明白,均衡只是一種幻覺。我們很難找到這么一個領域。由于理論與現實之間的距離,為煉金術和各種魔術留下了空間。我知道,我曾被視為是一個魔術師,尤其是在亞洲地區。這樣一來除非我刻意避免,否則就可以操縱市場。(原)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格林斯潘的演講,特別是他對“市場的非理性波動”的警告,在事實上啟動了反身性過程。
我不熟悉有效市場和理性預期等理論。我沒有認為它們非常重要,因而沒有用心來研究。但是,沒有這些理論,我似乎也能做得很好。尤其是從最近長期資本管理基金(Long-Term Capital Management)的倒閉看來,更是如此。長期資本管理基金是一個對沖基金,其管理者就是利用均衡理論賺錢,他們的套利戰略是受到了1997年兩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即伯特·默頓(Robert Merton)和邁倫·斯科爾斯(Myron Scholes)的啟示。均衡概念在描述現實世界缺陷方面還是有用的。如果沒有均衡概念,我們就無法建立動態失衡理論。我對于經濟學本身沒有異議,只是認為經濟學的解釋不夠清楚,尤其是沒有分析供給和需求之間的反身性關系。
要解釋金融市場和宏觀經濟,需要一個新范式,需要用反身性概念對均衡概念加以補充。反身性并不會使均衡理論失效,相反,它填補了均衡理論的漏洞。這與在地球是球形的假設下研究平面幾何學一樣。均衡理論旨在提供永遠有效的一般通則,反身性增加了歷史內涵。時間構成了歷史的進程,只是這一進程不一定向均衡方向發展,現實世界中所有差異都是由此產生。
經濟學把市場參與者的價值觀和偏好作為已知條件,并且由此引入關于價值的特殊表述,其中最重要的表述是只有市場價值才值得考慮。也就是說,市場參與者所應該考慮的只是在自由交易中,他愿意支付的價格。這一說法忽視了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這些價值不能在市場行為中表現出來。除了市場價格的決定外,它們不應該在任何決定中被忽視。社會應該如何組成,人類應該如何生活,這些問題都不應該按照市場價值的原則來回答。
這些都是正在發生的事情。經濟理論的范圍和影響力已經擴張到一個公理性體系應該被加以限制的條件之外。市場價值是如何滲透進了它們原本不應存在的社會領域,這正是本文所要探討的問題。
經濟理論所討論的價值永遠涉及選擇:多少的某一種東西可以等于多少的另一東西。某些價值可能是無法決定的這種觀念并不存在,或者更確切地說,這種觀念已經被排斥在經濟學之外。一般而言,只有個人偏好而無集體需求,這表示將整個社會和政治領域排除在外。如果市場原教旨主義者所說的不受限制地追求個人利益最符合整體利益是正確,還不會有太大的危害?,F在這一觀點卻是通過忽視集體需求而達成的。
研究表明,即使在個人偏好上,人的行為也不會永遠符合經濟理論要求。這意味著,人的偏好不是永遠不變的,它取決于人們如何做出決策。比如,自瑞士數學家柏努利(Bernoulli,約1738年)之后,所有的經濟理論都假設經濟行為主體是根據最后財富的狀況來評價其選擇結果的,但事實上,行為主體通常會根據某一定點的盈虧來確定結果。而這些結果也可能會對決策產生重要影響:以財富來評價結果的行為主體通常比只考慮虧損的行為主體更不愿意冒險。
人們因為評價的標準不同而產生不同的行為。雖然他們選擇評價的標準大致相同,但這并不可靠。以我個人的經驗為例,我經常感覺到好像我有多重人格,一個做生意,一個承擔社會責任,一個從事私人事務。這些角色經常混淆,給我帶來很多困惑。我一直在努力地整合我性格中的不同方面?,F在可以很高興地向大家報告,我獲得了一定成功。我說很高興地向大家報告是真實的,因為這一整合給我帶來了滿足感。但必須承認,如果我還是一個金融市場的參與者,這一整合就不可能完全成功?;鸸芾硇枰硇耐度氲劫嶅X事業中,其他事情都必須退而居其次。值得注意的是,指導我金融活動的價值與經濟理論中所假設的價值是相似的:二者都涉及選擇的權衡,二者都是基數的而不是序數的,二者都具有連續和漸進的特點,二者都需要專注于風險與報酬之間的比率最大化。
從我個人的經驗中可以得出結論:經濟理論所假設的價值與經濟活動具有一般性關系,與市場參與者具有特殊性關系,那些違反了價值規律的市場參與者將在競爭中被淘汰。同樣的道理,經濟活動只是人類活動的一個方面,當然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但其他方面也不能被忽視。我們需要對經濟、社會、政治領域和個人領域加以區分。我想說明的是,經濟行為只是人類行為中的一種,經濟理論所假定的價值并不是社會上唯一通行的價值。滲透到這些領域的價值用微分來表示,是相當困難的。
經濟價值與其他種類的價值有什么聯系?這個問題并沒有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行得通的答案,除非說明經濟價值本身不能夠有效地支撐社會。經濟價值只是單一的市場參與者為交換某種東西而愿意付出的價格。這一價值觀假設,所有市場參與者都以利潤為中心,都把利潤最大化置于其他考慮之上。當然,這是適合市場行為的,但還有其他一些維持社會運行和人類生活的價值在發揮作用。這些價值是什么呢?它們又是如何與市場價值相協調的呢?這是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進行經濟學研究并不是處理這個問題的最好方式,為此,我們必須超越經濟學。我們不能全盤接受現有的價值觀,我們需要以反身性的理念來對待它們。這意味著,在不同的條件下存在不同的價值觀,中間有一個雙向反饋機制把這些不同的價值觀與現實世界聯系起來,形成一個獨特的歷史路徑。我們必須認識到,每一種價值觀都具有易錯性,在歷史上某一時刻所通行的價值觀在其他時刻也許是不可行的。我認為,市場價值在歷史現階段所承載的已經遠遠超過它適于承載的和能夠承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