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費消毒餐具之辨析

朱 斌

（渤海大學管理學院，遼寧 錦州 121000）

一、問題的提出

本文所稱的消毒餐具，是指由獨立的餐具消毒企業，利用專門的餐具消毒設施，經專業人員集中對餐具進行消毒，并提供給餐飲企業循環使用的餐具。

近些年出現在餐飲企業的這種消毒餐具，在滿足大家衛生需要的同時，也增加了大家的煩惱：消費餐具收費，我該不承擔？許多消費者都不約而同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而且很多消費者權益保護組織、地方行政管理部門和法院也都站在了消費者一邊，要求餐飲企業放棄收費行為。

2010年3月14日，包括北京、上海、香港、澳門、沈陽、廣州、西安等21個城市的消費者協會和中國消費者報社在內的全國共22家消費者協會維權聯盟成員單位曾經共同發出《致餐飲企業的公開信》，一致認為餐飲企業向消費者額外收取消毒餐具費用的行為，這是對消費者公平交易權的侵犯。

2015年4月，鄭州市工商局也專門發布通告，要求所有的餐飲企業絕對不能僅向消費者提供收費的消毒餐具，必須還要能夠提供符合衛生標準的免費餐具，“如果飯店說只有一次性收費餐具，就涉嫌強制消費。”

2017年7月1日，《江蘇省消費者權益保護條例》正式實施，對飯店免費提供餐具做出了明確要求。但揚州仍有飯店在沒有事先告知消費者的情況下收費，南京消費者一頓飯餐具費就花了36元。

以上列舉的僅是很多案例中幾個典型實例，雖然消費者和相關機構都對餐飲企業的消費餐具收費明確表示反對，但收費行為不但沒有消失，而且還越發普遍。“收費消毒餐具”緣何屢禁不絕？看來不是一句簡單的“該或不該收費”可以定論的，本文將對此進行全面剖析。

二、消毒餐具的收費之辨

（一）普遍認為：消毒餐具不應該收費

餐具是消費者在就餐過程中的必備用具，否則無法完成正常的餐飲消費行為，所以餐飲企業應該予以免費提供。

1.侵犯消費者權利。《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9條規定：消費者享有自主選擇商品或者服務的權利；消費者有權自主選擇商品或者服務的經營者；自主選擇商品品種或者服務方式；自主決定購買或者不購買任何一種商品，接受或者不接受任何一項服務；消費者在自主選擇商品或者服務時，有權進行比較，鑒別和挑選。

《中華人民共和國價格法》第10條規定：經營者應當尊重消費者對服務項目和服務價格的自愿選擇權。主動向消費者如實介紹有關服務項目的內容和價格，由消費者自行做出選擇。

《餐飲修理業價格行為規則》第24條規定：經營者不得以格式合同、通知、聲明、店堂告示等方式做出對消費者不公平、不合理的規定，或者減輕、免除其損害消費合法權益應當承擔的民事責任。格式合同、通知、聲明、店堂告示等含有前款所列內容的，其內容無效。

由以上相關法規可知：餐飲經營者在向消費者提供服務時，應當遵循公平、自愿、平等、誠實信用的原則；同時消費者在購買商品或接受服務時，享有必要的知情權和自主選擇權。

但實際情況是，大多數餐飲企業在實際經營中，只向消費者提供收費消毒餐具，排除了消費者的選擇余地，此種做法是對消費者自主選擇權的侵犯。另外，有些餐飲企業沒有履行告知義務，用餐結賬時才告知要收取消毒餐具費用。這些做法均與相關法律法規相悖，侵害了消費者的知情權、自主選擇權和公平交易權等權利。

2.違背消費者意愿。在餐飲消費過程中，消費者對衛生和健康的要求是比較關注的，我國的《食品衛生法》也要求食品生產經營者提供的餐具、容器等，要符合國家有關衛生標準，不得使用未經洗凈、消毒的餐具。

事實上，許多餐飲企業雖然同時提供免費的自行清洗的餐具和收費的消毒餐具，但往往免費餐具均達不到衛生標準，衛生狀況較差。西寧市衛生局曾在2009年對該市的餐具衛生狀況進行過專項調查，結果顯示，按法定程序采樣抽檢的108份餐具中，合格率僅為22．2%。雖然此結果不能完全代表全國，但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說明自備免費餐具的衛生狀況令人擔憂。

因此，很多消費者為了盡量保證自身的就餐安全，就只有選擇相對清潔與衛生的收費消毒餐具了，而這樣無奈的、被迫的選擇，當然是違背消費者自己意愿的選擇。

3.屬于強制搭售行為。搭售是經營者經常采取的經營策略，是指經營者在銷售一種商品或提供一種服務時，要求購買者以購買另一種商品或接受另一種服務為條件。搭售并不必然導致侵害消費者權益，但是，當搭售行為是經營者對消費者強行搭售其他商品或附加其他不合理條件，發生違背對方意愿的交易行為時，就屬于強制搭售。

餐飲企業在提供餐飲服務時，在沒有獲得消費者同意或限制消費者選擇的情況下，強行收取了高于正常成本的消毒餐具費用，應該可以理解為是強制搭售行為。強制搭售行為是對消費者在購買商品和接受服務時自由選擇權利的限制，明顯違背了公平交易原則。

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12條規定：“經營者搭售商品，不得違背購買者的意愿搭售商品或者附加不合理的條件。”這說明，我國是明確禁止強制搭售行為的。

（二）本文認為：收費本質合理，形式與價格值得商榷

消費者對收費消毒餐具產生質疑是可以理解的，但仔細研究之后發現，大家在思考消毒餐具是否應該收費時，存在一個概念混淆的問題，即將消毒餐具收費的本質合理性與消毒餐具收費形式的不合理性混為一談，用否定收費形式的不合理性，去否定了收費的本質合理性。

1.本質合理——價值補償的需要。雖然法律規定經營者提供餐具是法定義務，并沒有說必須提供免費餐具，事實上，餐具都不可能是免費的，購買清洗餐具的費用都要包括在經營成本中，最終都要包含在對消費者的結賬中，以補償成本。消毒餐具的費用無論是由消費者支付，還是由經營者支付，根據市場交換原則，最終費用的支付者也應該是消費者。因此，餐飲企業收取消毒餐具費用的本質是合理的，因為這些餐具是餐飲企業外購之后用于餐飲企業服務客人的，是需要計入經營成本的，因此是應該得到價值補償的。

2.形式不妥，導致侵害消費者權益。既然收取消毒餐具費用的本質是合理的，為什么法院還判了餐飲企業敗訴呢？本文認為收費的方式是不正確的，這在司法實踐中，常被稱為程序違法，也是違法行為，因此被判敗訴。從法律上講，程序優于權利。盡管餐飲企業有收費的權利，但其操作程序是違法的。程序的違法表現有二：一是沒有給予消費者平等協商的機會，違反了《合同法》第5條（即當事人應當遵循公平原則確定各方的權利和義務）等規定。二是直接收費屬于強制行為，違反了《合同法》第4條規定（即一方不得將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另一方）。目前，國家對這種包裝好的消毒餐具是否收費尚無明確規定，關鍵是顧客要對使用有償消毒餐具有知情權和選擇權。餐飲企業負有向消費者提供清潔餐具的法定義務，如其在提供消毒餐具時需要收費，應當就此與顧客單獨達成合意，即進行明確告知并獲得其同意。

3.收費價格偏高。消費者對于收費餐具的反感，主要是對收費價格偏高的反感，反感程度隨著收費價格的降低而降低，這說明，收費消毒餐具的價格成為了收費消毒餐具是否得以被廣大消費者接受的關鍵。如果消毒餐具的定價水平在符合國家或行業相關規定的基礎上，與消費者的心理預期一致，消費者的反對與質疑可能會隨之消失。

《餐飲修理業價格行為規則》第8條第三款規定：各種服務項目應當具有與其價格相符的服務內容，經營者不得只收費不服務或少服務多收費；餐飲服務項目除國家另有規定者外，經營者不得隨意收取任何名目的價外服務費或以其他形式價外加價。

《價格法》第41條規定：經營者因價格違法行為致使消費者或者其他經營者多付價款的，應當退還多付部分；造成損害的，應當依法承擔賠償責任。

餐飲企業推出消毒餐具可能沒有錯，錯的是存在的過度收費現象，因此餐飲企業對消毒餐具的做法不是硬性推廣或一撤了之，應該對消毒餐具的價格合理化，使之回歸理性區間。

4.應不屬于強制搭售行為。搭售行為成立的前提條件是搭售商品與被搭售商品在性質上相互獨立，在類型上完全不同，搭售行為確定的商品是兩個獨立商品間的銷售行為，非獨立商品不存在搭售問題。有西方學者認為：“判斷搭售商品與被搭售商品是兩個不同的商品，它們之間必須有內在的經濟基礎，最低限度而言，部分消費者希望分開、獨立地購買。當被搭售商品離開搭售商品無法使用時，可以認為是一個商品。”

由上可知，餐飲企業的菜肴等商品與消毒餐具，不存在消費者愿意分開獨立購買的可能，二者在消費時是相互依存的。因此，二者間應該不屬于搭售，那么也就不算是強制搭售行為。

三、收費消毒餐具存在的原因

第一，餐飲企業追求高效率與經濟性。對于餐飲企業采用何種方式——自己消毒餐具還是外購消毒餐具（實為外包消毒）向客人提供餐具是餐飲企業根據自己的經營實際來決定的，這里涉及到一個勞動分工和企業邊界的問題。亞當·斯密認為，勞動分工可以提高熟練程度和減少工序轉換時間，也就可以提高企業生產效率，以至于社會整體效率。“制造還是購買”（make-or-buy）是一個企業邊界確定問題，科斯（R.Coase）認為，企業在內部組織一筆額外交易的成本等于利用公開市場的交換進行這筆交易的成本時，企業就不再擴張，即獲得最佳邊界。那么作為有些餐飲企業，當外購消毒餐具，既可以提高生產效率又可以獲得高經濟性時，這些餐飲企業的選擇當然就是不再自己進行“制造”而是“購買”。

第二，餐飲企業可賺取額外利潤。消毒餐具成本每套最高在0.5～0.7元之間，但是餐飲企業的定價最低卻在12元，甚至更高。按照利潤來說，已達到40%～100%，甚至更高的利潤，明顯已經高出了菜品的平均利潤額。因此，餐飲企業推廣收費消毒餐具過程中，不但可以通過外包洗消餐具實現企業的高效率和經濟性，還能賺取高額利潤。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么全國各地的餐飲企業都在不遺余力地推廣收費消毒餐具了。

第三，餐飲企業的定價策略。餐飲企業出售的菜品，雖然定價方法不同，但價格基本都是由原料成本和毛利潤構成。將消毒餐具的費用單獨收取后，菜品的價格中就不再包含餐具的洗消成本，這樣餐飲企業就可以降低菜品的直觀價格，獲得菜品價格上的競爭優勢，或者在保持相同價格的前提下，可以獲得更多的利潤。此種定價策略，類似于兩部定價策略，將商品的價格分解成為兩個部分，分別收取，這樣就可以先以相對的低價吸引消費者，然后再次收費，收回成本和獲得利潤。

第四，違法成本低。河南曾有政協委員連續三年針對餐飲企業消毒餐具收費的提案，但至今沒能得到認真落實，其中的主要原因是相關行政機關監管執法不利造成的。因此，餐具收費問題雖然相關法律法規已經做出了明確的規定，但由于行政執法機關缺乏常態化監管和執法，加之大多數消費者對法律法規了解不多和維護權益意識差，導致餐飲企業違法成本低，餐具收費明目張膽，非常普遍。

四、消毒餐具收費合理化途徑

通過上述分析，餐飲企業在提供收費餐具上是具有其合理性的，那么餐飲企業就需要做到既補償自己的成本，又要得到消費者的認可，需對消毒餐具的收費問題認真思考。本文認為，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收費的形式要合理；二是收費的價格要公平。

收費形式，首先必須保證餐飲企業要同時提供免費與收費兩種餐具，請消費者自主選擇。然后再來談形式：一是可以采取“明收”，即明確告知收費情況。二是可以采取暗收（表面上看為不收），即餐飲企業將成本核算后攤銷到菜品中來實際收取。

收費價格，是與收費形式相輔相成的、更重要的方面，不論是明碼標價還是攤入成本，都要求價格合理，遵循公平等價的交易原則，這也是問題的關鍵。

消毒餐具的出現社會分工進步的表現，它不但催生了新的業態，還使餐飲企業本身獲得高效率和經濟性，更為消費者的餐具衛生提供了一份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