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的人

費城

總有人

母親在地頭勞作，孩子已在青草中夢游

今夜，我身背弓箭和書袋，打馬越過月亮的黑山頭

腰間月光敲響瓦罐叮咚作響

總有人，在石頭上種植艾草，在河岸燃放烏鴉

稻草已經燃盡，炊煙化作鳥翅飛散

總有人，在故鄉的臉上澆水，用石頭叩響酒杯

總有人，在道路盡頭變成陰影

總有人，在道路兩旁遇見石頭，搬運著夜色

直到所有的花朵都流出眼淚，望見故鄉

總有人在宿命里死去，變成樹木，火光和繁星

總有人在黎明之前到來，走進石頭

被一路野花的芬芳包圍

貓頭鷹在山間傳遞火把，那些長埋地下的親人

在深夜醒來，會不會上升成繁星？寒星閃閃，照亮我

也照亮身旁瘦瘦的馬背

異 鄉

現在，一片葉子正在擴散無邊的秋色

那些灰色村落下凍僵的灌木叢，亦將捧出它們

羞澀的果實

現在，一陣大風吹冷了草野上的小小異鄉

我在旅途中，揮灑陌生的塵土和眼淚。末班車

破舊的尾音，就像一張揉碎的臉龐

現在，我躲在時間背后

懷揣咳血的鄉愁，像一個坐擁天空的王

廣場上

廣場上，聚集著彩繪的人群。建筑、鐘樓和拱廊

被光影追趕，呈現巨大的，弧形的網

那些流動的陰影不斷逼近，逼近，直抵塵埃之核

一只受光體。被堆壘的光斑推向某個據點

你在人群中歌唱?；璋抵校咚龠\轉的某個瞬間使你昏厥

時間驟然停頓。光斑陸離，暮色中閃現

深藍色的臉。

掌燈的人

夜一樣稠密的土壤，泄露了春光

我置身夢外，指頭暗藏雪的風暴。頭顱似亂石，忽略了

房屋，樹木，馬匹，桃花……

一切可能的物

長夜岑寂，落在深處。沉沉如黎明雨水中

隔夜之燈，稀釋了暗影。掌燈的人，指痕深處暗香葳蕤

忽略了夜色和巨大的蒼茫。城埠上，人頭攢動

月光落下，如同繁霜覆蓋城郭

而銀灰色燈罩下，暮氣正升騰，還有

未完成的路徑、樹木和綠

還有，未證實的花朵、巖石，冷舊如初

黑暗之光，游走在鋒刃邊緣，穿透

闊葉木恒久之寂靜。蜂群逃遁，錚錚如歲月流逝之音

紙 片

紙片在空中飛，陪伴著烏鴉。遠遠的，我看不清它

我想象著它，潔白的樣子。蝴蝶般

單調地飛——

影子在湖面上走，樹上有風在吹，森林在搖晃

紅舞鞋旋轉著憂傷，看上去，多像一截

丟棄在陽光中的，小提琴的弦

這樣日子，不會帶來任何好消息，也沒有榮耀

露水濡濕了河岸。那個樸素面孔，打橋上走過

他眼簾低垂，獨自藏起了星光

抒 情

歲月是抒情的，如同風，吹動淡藍色的炊煙

人也是抒情的，內心的孤獨，像樹葉在風中

靜靜枯榮

一路南風，正在吹過無邊曠野

那風中的低語是抒情的，把木紋的家門吹開

內心的隱痛，開始變得厚重、真實

有些人是抒情的，他內心的懦弱

像草灘上的石頭泛著黑光 。指尖上的星光

時濁時清，仿佛窮人的眼睛，而我們

心中的風景，也是抒情的

當大風吹過，那些細草和野花蟄伏的夜晚

我們時常在夢境中走失

春天，一個女人在澆水

一滴雨水不屬于我，卻屬于

過去的日子和未來的好時光。新的一天來臨

我發現，舊的書仍擱在桌上，還有一只

你使用過的空茶杯

一個男人，背對著往事抽煙。他說：

外面的陽光，始終很溫暖

有個女人，正在春天澆水，嘩啦啦

——壺嘴傾出那么多空洞的絮語

那些花兒，好像還是昨天的

我知道，我還沒有醒來。心中渴念許久

那些城堡里的月光，因此燜死不少

但我是真實的，生活中的枝枝蔓蔓

像雜草，正從夢邊伸出現實

責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