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景春
樹就像一個人一樣,深情地站在廣袤的大地上,等待著,等待著……等待一陣柔的風,等待一場疾的雨,等待一段難舍難分的情。
鳥窩是樹結的最大的果實,長在枝丫間,隨風搖擺。
路邊高高地站著一棵楓樹。不開花不結果的樹是多么的寂寞呀!桃紅柳綠,別的樹在爭奇斗艷,招蜂引蝶。楓樹只是默默地站著,任憑溫柔的春風用那纖纖素手輕輕地撫慰著樹的每一寸肌膚,任憑多情的春雨纏纏綿綿地繞住那棵樹,淋遍了樹的全身,澆灌它那干裂的樹根。一棵在凜冽的冬天里苦苦掙扎過來的樹,多需要溫存的慰藉呀!楓樹一個勁地長著葉子,然后挺著一身茂密的葉子,直直地指向天空,似乎在翹首以盼。可天空里只有朵朵白云漂浮。
樹在等待誰呢?
遙遠的天空,出現一個小黑點。這黑點在浩瀚的空中飄忽,在慢慢變大。那是一只從南方飛回的鳥。長途跋涉,已讓它疲憊不堪。翅膀無力拍打著,在廣闊的天空中斜斜地飛著。空曠的原野,盡管草木茂密,但不敢懈怠,只是懼怕草叢中露出一雙貪婪的槍口,但茫茫原野何處是溫暖舒適的棲息地?
一棵枝繁葉茂的樹,躍入了它的眼簾,闊達的背景,使樹顯得非常孤單,也使它特別顯眼。小鳥驚喜了,仿佛是浪跡多年的游子突然遇到了久別的故園,急急沖下來,落在那如蔭如蓋的樹葉間。一陣久違的溫馨傳遍了全身。它落到了一個尖尖的枝頭,高興地“嘰嘰喳喳”地喊著,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在樹枝間不停地一蹦一跳,表達著自己的愉悅。
光溜硬直的樹枝上,粘著斑斑的鳥糞,記錄著往日鳥兒的殷勤,昭示曾經的熱鬧。往事盡管如風,但總會在心底劃過一道或深或淺的痕跡。這亂蓬蓬的窩巢裝滿曾經歡樂的故事。春天來了,這棵樹也醒了,那硬邦邦的樹綴滿了綠油油的葉子。習習的春風溫柔地撫摸著每一片葉子。金色的陽光在樹枝間盡情地穿梭,在葉子上輕快地跳躍。
楓樹也張大寬闊的胸懷,熱烈呼喚著這只落單的鳥兒,像是一位慈愛的母親在親熱地招呼著自己可愛的兒女。樹冠如碩大的手臂把那毒毒的陽光狠狠地遮住,讓小鳥在一片幽幽的綠蔭中盡情地休憩。粗暴的風來了,冰冷的雨來了,勇敢的樹挺直整個身子,拼命地擋著。粗野的風闖不進,無奈在樹外面呼嘯而過;冰冷的雨“滴答滴答”,不甘心地打在樹葉上,表達著種種不滿,但敵不過密密的葉片,只好順著枝干乖乖往下淌,流了一地的淚。
鳥兒找到了家,舒適地站在枝丫上,放開清脆的歌聲,聲聲表達著對大樹一份深情。待風雨過后,它又跳到樹頂唱著歌跳著舞,呼喚著在空中飛翔的伙伴,讓它們共享自己的幸福。于是另一只嬌媚的鳥兒飛來,停在那靠近窩巢的枝丫上,喳喳地呼喚著,似乎在等待什么。叫聲里充滿著一種期待,也許是對這樣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感興趣。此時那只早來的鳥兒“撲哧撲哧”地拍打著翅膀,急急飛來,繞著那巧靈的鳥兒左右飛翔,時而翩翩而飛,時而棲在臨近的枝丫上殷勤呼喚。終于,這只漂亮的鳥兒不再遲疑,拍打翅膀,雙雙飛向那空闊的藍天,身后扔下幾聲歡快的鳴叫,讓那些孤單的鳥兒充滿羨慕。
勤快的鳥們跳到樹下的草地上,啄來那些枯枝敗葉,在穩固的樹杈間搭了一個個溫暖的小窩。枝條一根一根地放上去,樹葉一張一張地加上去,小窩編得扎扎實實的。白天,辛勤的小鳥們外出覓食,留下忠實的大樹守護那溫暖的小窩。傍晚時分,歡快的鳥們拖著鼓鼓的囊,鉆進厚實的小窩,甜甜地做著幸福的美夢,大家和和睦睦的。那些輕靈的鳥兒飛來飛去,嘴里叼著稻草枯葉進進出出,忙忙碌碌,沒多時日,一個圓嘟嘟的鳥窩便穩穩地扎在樹枝上。我想是流浪的鳥兒有了個溫暖安穩的床了。楓樹就是一個大家庭。
蓬松的鳥窩高高掛起來,像是大樹自己結出的碩果。微風吹來,鳥窩不停地搖擺,像是鳥兒們在歡快地蕩秋千。不久,又一個鳥窩掛起來,然后一個接一個,遠望過去,倒是很有碩果累累的感覺。家鄉人喜歡鳥,視鳥為一種神圣。哪兒有鳥的出現,就說明哪兒的山清水秀,空氣清新,沒有任何污染。現在農村,有些地方給樹給莊稼殺蟲,喜歡到處噴灑農藥。那些地方鳥兒望而生畏,不敢涉足半步。
那綠油油的樹笑了,那清脆的鳴叫聲就是樹最爽朗的笑聲。殷勤的鳥兒總是銜上幾根枯黃的草或者是幾顆黃黃綠綠的果子,天剛蒙蒙亮,那在林蔭深處的巢就熱鬧起來:嘰嘰喳喳的叫聲,撲撲的拍翅膀聲,像是合成的交響樂。一陣喧鬧之后漸漸安靜,鳥兒雙雙飛去飛回,卿卿我我。慢慢地,只有一只獨自飛出,嘴里銜著蟲兒,只是在窩口停了停,很快又飛走了,忙忙碌碌。
楓樹用寬大的胸懷孕育出新的生命。不知什么時候,這精致的鳥窩露出幾個光溜溜的腦袋。小鳥張開嫩黃的嘴,在陰涼的樹蔭里好奇地四處張望。兩只大鳥則在窩邊團團轉著,精心地呵護那些調皮的孩子。孩子們掙扎著爬向窩口,一只堅硬的嘴把它推了回去,它不知道窩下是深深的地,摔下去肯定是變成肉泥。待孩子們安靜下來,一只伏回窩口,另一只則展翅高飛,它要飛向遠方,努力找回食物,滿足那些嗷嗷待哺的小嘴。
路邊的楓樹現在一點也不覺得孤單寂寞了,鳥兒的一家人整天在樹上逗著話,唱著歌,整個幽幽的樹蔭里飄蕩著歡樂的笑聲,那樣的其樂融融。
原來一棵樹的苦苦等待就是那一窩嘰嘰喳喳的小鳥。
西風漸緊,樹兒日漸憔悴,一臉的枯黃,慢慢失去光澤。風兒輕輕一搖,落葉紛飛,像一只只疲倦的蝴蝶,任由風擺布。先前濃密的樹漸漸失去了生機,日漸落寞。秋風獵獵,路旁的那棵孤零零的楓樹在蕭瑟,嘰嘰喳喳的鳥兒飛走了。繁茂的樹葉也飛走了,留下一團團亂蓬蓬的鳥窩在風中飄飄蕩蕩,搖搖欲墜。
除了風聲,一切是那樣的寂靜。光禿禿的枝丫挺挺地戳向天空,那樣的不屈不撓。天空顯得高亢而幽邃,空邈遼遠,只有漸行漸遠的背影。少了春夏之時的喧囂繁鬧,只有時不時高飛而過的大雁偶爾扔下的一兩聲凄厲的叫聲。曾經熱熱鬧鬧的楓樹又陷入一種深深的沉默。那雜草樹葉層層扎起的鳥窩輕飄飄地掛著,窩口已經裂得很開,空蕩蕩的,有些凌亂,似乎不很結實,快要散開了,仍死死地抓住枝丫。
楓樹又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村子的橋頭站著一棵茂盛的桂花樹,送別的人在濃郁的花香中依依不舍。
花開花落,會不會是一種不可道破的暗語?
一條彎彎的小河多情地纏住了傍依在山腳下的村子。進村,出外,都要踏著小河的身子趟過。于是,一座如同小河一樣彎彎的小石橋臥在小河身上。小石橋便以并不厚重的身子承載著鄉親們風來雨往的每個日子。
橋的這一邊,是村子。稀稀落落的房子安安靜靜地靠在大山腳下,村前綿延著一塊寬闊的空地,都被勤勞的鄉親們開了一片綠油油的菜地,一年四季還經常默默地爬著些花花綠綠的瓜豆。村里的小動物們也是安安靜靜的,狗就趴在自家門口,老老實實地看著菜園里飛舞的蝴蝶;母雞則帶著嘰嘰咕咕的小雞在荒地扒食。只有早晚升騰起來的炊煙,是村里最有動感的景物,四處亂舞,飄滿村莊的上空,仿佛在召喚著遠遠近近的鄉親們。
穿過這片菜地,就連著小橋。小橋頭也留出偌大的空地,鋪著青石板,一級一級地上,便慢慢地走上小橋;斜著一級一級地往下走,便下到鄉親們洗衣淘米的灘頭。清清的河水常常溢滿灘頭上的石塊。
不知是哪一代的鄉親在橋頭栽下了幾棵桂花樹,生活在桂西北的人們就喜歡桂樹,且不說金秋時節滿樹的花香,就是那一年四季郁郁蔥蔥的葉子也是讓人感到滿心的歡喜。樹下鋪有幾塊平整的青石板,斑斑駁駁的樹身也被鄉親們磨得光溜溜的。樹并不是非常高大的那一種,但也能把整個空蕩蕩的橋頭蓋實了,樹下一片陰涼涼的。
南方多熱暑,鄉親們也有事沒事聚到桂樹下,嘀嘀咕咕聊上大半天,把悶熱的暑氣聊涼了,才心滿意足地回家。樹下便常常飄來些許話語笑聲,讓安詳的村莊有些熱鬧和生氣。
穿過小橋,那就是走出了村莊。橋的那邊,是一座連一座高高矮矮的山坡,還有一壟接一壟黃黃綠綠的稻田。走出村莊的鄉親們就會陸陸續續來到田野里,有的手里提著閃亮的鐮刀,肩上挑著一副空空的籮筐,想是給牛羊割草采樹葉去了。若是金秋時節,那肯定是打谷收米去了。有的肩上挑著滿滿的肥料,那是給莊稼施肥的。每天早早出去,滿心希望,等待晚上的滿載而歸。
走進田野,那心里倒沒什么,早出晚歸,沒什么掛念。還有走得更遠的,至少是一年幾個月,那腳一走到這橋頭,就越來越沉重,幾乎挪不動。背著鼓鼓的行囊,心裝千言萬語,身后默默地走著送別的親人,或是父母,或是兄弟姐妹,或是左鄰右居。誰也不想多說話,似乎話音一出,便把心里隔著薄薄一層的依依不舍捅破,彼此都唏噓起來。
于是,送的人和走的人都定定地站在橋頭,心里惶惶的,眼光都不知道往哪里擱,只好落到這如篷如蓋的桂樹上。桂樹沒有開花,只有一樹幽幽的綠葉,像是要把這難舍難分的傷感吸收。遠行的人似乎從樹葉里得到什么啟示,最先打破了沉默,盡量用平靜的語調安慰著:“這樹開花了,我就回來了!”說完如釋重負,目光依舊沉浸在密密的樹葉中。
身后的親人輕輕地嘆了口氣,似乎把擔心和思念給嘆出來了一些,也只是默默地點頭,看了看頭上依舊蒼翠的桂樹。思念就這樣被輕輕地掛到了樹上,化作多少個日子后的一串串粉黃的小花。只在遠行的人一轉身的瞬間,送行的人鼓足勁,讓一句“在外面,多小心”的話急急地追在遠行人的身后,陪伴在他的左右。
樹下閑談的鄉親們也停止了歡聲笑語,紛紛站起來,送上一句句祝福平安的話,如同送別自己的親人一樣。其實,村子不大,鄉里鄉親,都是一家人,出去闖蕩的人,都是叔嬸侄堂,都是兄弟姐妹,怎能不叫大家掛念呢!
遠去的人漸行漸遠,背影漸漸模糊。送行的人呆呆地站在樹下,一腔思念全散到樹上。剛才那句溫暖的話語還掛在樹上,成為花開的營養。桂花開的時候,月亮往往是最圓的時候,上學的人正是開學最忙時候,新學年開始,門門功課,種種作業,應該是忙得不亦樂乎,哪有時間回來?打工的人臨近年底,加工加班,爭取完成一年的任務,多掙點錢回家,讓家里的人過上舒舒服服的日子,想回也回不來;只有嫁在附近的人可以在桂花飄香時候,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快快樂樂地回娘家。誰說八月十五桂花香呢?
橋頭花開與否?大人們沒抱多大希望,也許那只是一種慰藉的暗示。路過樹下,偶爾望望,花蕾結了沒有?結得密不密呀?若是遠遠的,便有一股濃郁的花香撲來,平靜的心悄悄起了漣漪,思念如這花香般濃郁,纏繞在心頭。想想花開時候不回來,過些日子也該回來了。伴著花香,遠方的問候也會像花開一樣如期而至,盛開在家里的每個角落。小孩們可是把那句話牢牢記在心間,常常獨自跑到樹下,細細地看著花開了沒有、即使乍暖還寒的春天,父親叔叔才外出幾天,他們也常常跑去觀察桂花。后來大人們說花開是秋天,別的時候去都是白去,他們也忍不住,只是覺得看見了桂樹,心里才踏實些。回家后也扳著手指頭數著秋天的日子,花開或不開,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
金色的秋天,桂花如期開放,濃郁的花香飄滿了村莊的上空,一向寧靜的村莊漸漸騷動起來。馥郁的桂花香把親人們牽了出來,他們紛紛坐到自家門口,癡癡地望著橋頭,期盼著那熟悉身影的出現,盡管他們知道這樣苦苦地盼著,一點用處也沒有,但花開時候,總不自覺看看等等,尤其是黃昏時候。小孩們呢,一個約著一個,手拉手,跑到樹下端詳著串串細碎的小花,望著橋那邊伸得遠遠的路。望酸了脖子,便嘟嘟噥噥地埋怨父母說話不算數。天天如此,一直等到花落。
其實,橋頭花開,即使等待的人沒有出現,但也能暗示遠行的人也快回來了。想想花落了,秋天就過去了,冬天就要來了;冬天來了,春節就來了;春節來了,遠行的親人就回來了。那橋頭的樹花開花落,又何嘗不是親人回來的一種信息呢?是一種不可道破的暗示呢?
村里出去打工的人越來越多,跨過橋頭的人越來越多,村莊里也越來越來安靜。橋頭總是在熱鬧的春節時迎來送往,一撥又一撥的人揮手告別,把一句又一句溫暖的花掛到桂樹上。可是花期依舊,只在安靜的九月定然綻放,等待的人也總是把九月的月亮望成全年最亮的一輪。驚喜的是,花開一次,村莊里的房子就閃亮一次,外面打工的人至少打上一兩次電話,把思念寄回來,把錢寄回來。家里的人用著這筆充滿思念的錢在秋高氣爽的時候蓋起一幢幢漂亮的樓房,跟綠油油的大山相互映襯,讓芬芳的花香纏繞其中。
橋頭花開,思念幾許?
我看到了一樹墨黑的葉子在焦急等待春天一雙溫柔的手。
人們總是認為樹葉一定會在秋天落下。其實不然,在南方,春回大地,萬物復蘇,小草從沉睡中醒來,睜開翠綠色的眼睛,小鳥“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一朵朵花競相綻開張張甜蜜的笑臉,紅白相映,一派生意盎然的樣子,令你熱血沸騰,感受著春天偉大的創造力。正當你陶醉于融融的春意中,突然一陣和煦的春風拂面而過,樹上的葉子竟然“嘩啦啦”地往下掉,紛紛揚揚,灑滿一地。此情此景,使你不禁想起秋天落葉飛舞的景象:秋風蕭瑟,落葉紛飛,鋪天蓋地,盡情地把原先枝繁葉茂的樹剝得光禿禿的,只剩下幾根孤零零的枝干在那里瑟瑟地挺著。這一片片落葉引起漫漫的秋思秋愁。秋天和春天共存,多奇妙!
于是你無法把百花盛開和落葉紛飛這兩種景象融在一起。你懷疑這春天的真實,但真真切切的鮮花簇簇又不得不使人承認這是春天。見過春夏之交的紅綠輝映,見過夏秋之交的綠黃相雜,但這獨特的落長交替的季節到沒見過。如果你是北方人,有些無法接受這現實,北方四季分明;但如果你是南方人,覺得一切都那么自然,冬天和秋天的意味不是那么濃。
都說南方沒有秋天,如果秋天單是指秋風吹來,落葉漫天飛舞的景象,這話不假。在南方,秋風只是讓人感到絲絲涼意,草地微微有些泛黃,卻依然枝繁葉茂,碩果累累。柑橘黃,柿子紅,一派紅紅火火的景象,跟那綠油油的葉子相互映襯,只是讓你感到秋天的收獲,感受到秋天的生機蓬勃。所以北方人到南方,都覺得南方的秋天不過癮,秋風是吹過了,但往山坡上一望,卻是滿眼的綠意,只是比春夏時的顏色稍稍暗了些,仍不乏盎然的生機。北方人喜歡秋天徹底干凈的感覺,但南方的葉子卻是那樣的不折不撓,一直把春天的綠意挺到第二年的春天,從不給人一種頹廢衰敗的印象。
南方的葉子是能看到來年的春天的:它們在春天長出,在夏天成長,在秋天成熟,在冬天衰老,但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枝頭。它們珍惜自己的生命熱愛自己的母親。春天長出來的時候,高高地立在枝頭,吮吸著母親甜美的乳汁它們要揚出母親的驕傲;夏天的熱情更是讓它們展示生命的張力,繁茂無比;在萬物蕭條的秋天,它們毫不畏懼,勇敢地跟秋風作斗爭。空氣依然濕潤,陽光依然溫暖。沒有什么力量比大自然賦予的鼓勵和母親的親情更有力了。這點寒風算得了什么,它只能吹落那些膽小的葉子。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它們依然傲然地挺立在風雪交加之中,它們寧可讓雪把樹枝壓斷,還是緊緊地擁抱枝頭,決不往下掉,它要全力保護好母親,表現出一副凜然大義的氣魄。冬風的蹂躪只是讓它們的臉稍黃了一些,但依然透出堅忍不拔,沒有一點退縮的念頭。落葉詮釋了生命的另外一種意義。
葉子不在秋天凋零是有原因的:南方的秋總是那么纏纏綿綿。雨水一陣接著一陣,泥土是濕漉漉的,空氣也是濕漉漉的。樹根總能吸到足夠的水分,連高高的樹葉呼吸一下就能吸到淋淋的水。氣溫暖暖的,陽光那么充足。樹葉在如此美好的環境中勃勃生長,那像北方那樣樹因為缺少水分而干枯掉落?
春天終于來了,春雨綿綿,母親貪婪地吮吸著營養,孕育著新的生命。體內涌動著激情,一顆新芽在老葉子的腳下騷動。葉子感覺自己的歷史使命完成了。感覺著身下一顆顆萌動的新芽,望著依然挺拔的母親,它很心滿意足。春風暖暖地吹來,百花爛漫地開放,這一切多美好呀。葉子毅然作別了這明媚的春光,義無反顧地讓春風牽著手,飄落到母親的腳下,和濕潤的泥土融為一體,化為泥漿,供母親汲取,化為母親身體的一部分,滋養著弟妹們,讓春天鮮艷地在枝頭綻放。
南方沒有落葉的秋天,更沒有光禿禿的秋天,落葉一旦飄落,剛長出的新芽便讓枝頭充滿生機,南方的秋就是春,春就是秋。
踩著腳下一層厚厚的落葉,想著它們如此慷慨的奉獻,心里感慨萬千。秋天的落葉是因為得不到足夠的水分而掉落,有著許多的無奈。春天的落葉則是主動地退讓,有令人感動的精神。也許這種精神那種精神都是人為涂染上去的,但得必須有這種精神實質的存在。
就像一棵樹的落葉等待春天。我看到了鄉親們的等待。正如人們認為落葉總是在秋天飄落一樣,人們也認為春天是捕魚的最好時節,因為春天來臨時候,魚兒紛紛從冬天醒過來,游到淺處和溪水入口處產卵。人們可以廣撒漁網,收獲多多。但是在老家,小河畔小溪邊,人們沒有忙忙碌碌的身影,漁網高高掛起,魚簍悄悄隱藏,連釣魚竿也不見了蹤影。村里的人知道,春水初漲,是魚兒產卵的旺盛時候:在山洞里在陰暗處躲藏了一冬,現在可以盡興地出來了。于是溪里河里到處一群群出來產卵的魚。如果把那些正在產卵的母魚打撈捕殺,那不知道要損失多少魚苗。河里的魚兒肯定被趕盡殺絕。于是村里就把春夏這幾個月列為禁漁期,規定不準任何人下水捕魚,讓母魚盡情地產卵,讓小魚自由快樂地生長。這樣河溪里的魚便總是有一定生長期,保持著魚類豐富,夠這一帶七里八鄉的鄉親打撈一陣子,解解饞,順便解決柴米油鹽的問題。
于是秋天來了,河里溪畔就忙忙碌碌起來。那是開始捕魚的時候了,鄉親們有的背著魚簍,有的拉著漁網,劃著小船興沖沖地來了。大家盡可盡情地捕撈上一陣子,這魚兒還是能夠持續生長的。生物的生長總是有著自己的規律,是人們想象不到的。就像一味地認為葉子一定在秋天飄落,那是錯誤的。
等待春天的落葉,等來一個激活心靈的哲理。
責任編輯 陳 沖